約了朋友在艋舺見面，他去看中醫和做推拿，我下飛機時打電話問他尚有多久，他回答兩個鐘頭，我便慢條斯理地搭巴士入城，在火車站下車，在五月初的下午，悠然地在重慶南路逛街買書。
重慶南路是台北的書店集中地，老牌書店都在這兒，商務、黎明文化、三民、建弘……僅聽名字即知是老字號，有著古舊的文化派頭，而且都樓高兩三層，守護著舊時代的點點剩餘風雅。
但也有新店進駐。有一間名字怪怪的叫做「墊腳石」，一樓賣的全是教科書和工具書，二樓和三樓才是文學文化，確是店如其名，實用先行，用科名墊底，先有了這些再說其他。我遂邊逛邊笑，女店員瞄我一眼，還以為是香港來的神經病。
敢情是老了。以前逛兩三個鐘頭若無其事，如今走了四十五分鐘即覺雙腿發麻，在書店門外遠遠望見一條人龍，猜想不可能是為買書而來，為的必是口腹之慾。
行近察看，沒錯，果然是一間簡陋的小店在賣著一種叫做「胡椒餅」的東西，幾個店員忙著把麵粉團壓扁，把攪碎的豬肉鋪上，再加蔥花，又死命地灑胡椒粉，然後把粉團像包餃子一樣，成一個大包，大如男人的拳頭，最後塗點水，用拇指和食指從小罐子里抓一撮芝麻，像仙女散花般撒在包子頂端。完工後，把包子塞進一個大鐵爐里烤。
櫃檯旁有兩個鐵爐，塞滿了一個，正是時候打開另一個爐子的蓋，裡面全是熱騰騰的金黃色的胡椒餅，排隊的人們久候多時，終於見到期待之物，難免像站在碼頭閘接船時見到親友般發出一聲喜悅的喚嘆，輕輕的，壓抑的，卻又是解放的，人同此心，互相替對方感到高興，幾乎有互相擁抱道喜的衝動。
我只買了一個胡椒餅，因要留肚待會兒才喪吃。咬下去，餅身有點硬，肉亦是，唯獨胡椒味濃重，若配茶邊喝邊吃，快樂指數應會提高十倍。身旁有對中年男女也買了，吃前互相拍照，似替手裡的食物舉行送葬儀式。現代人追求的都是三重娛樂，一是吃的，二是拍的，三是日後看照懷緬的，真是愈來愈貪心了。
而我竟然跟他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