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長輩過世的緣故，寫文章，翻出老照片，仔細察看一幅幅由黑白變彩色的陳年影像，才驚覺臉容變化之大之寬，遠比我的相冊翻頁速度來得快而急。
當事者恐怕是不覺得的，每天面對鏡子，都是相同的眼耳口鼻啊，匆匆看上一眼便出門打拚了。點點滴滴的青春消逝讓人懵然不察，如同泥松山移，必須待得洪水來時把家園於兩秒里內都沖走了，始大驚失色，但已太遲。當一朝睡醒發現滿臉皺紋掃平不了，或無意間翻看相冊竟然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那時候，才明白人間真諦。
然而面容肌膚變化再大，最慢走樣的是眼睛。照片里的長輩，在照片里展現大半生，皮膚松的松，毛髮少的少，瓜子臉可能變了國字臉，必須猜度才可認出，但最可以提供猜度線索的便是一雙眼睛了。哦，不，嚴格來說應是不變的只有眼神。眼睛也會變，圓大的變細窄的，年月的強力刻蝕無孔不入，或許除了眼睛裡的黑白對比，亦即眼珠和眼白的分配比例，彷彿從出生那一秒已經構成並定形，從此改不了，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黑白比例固定了就是固定了，對時間磨刀具備超強抗拒力。
因此把鼻子湊近照片認真察看，一對對的眼神從年輕演化到年老，竟然都演著相同的戲碼，純真的仍然純真，凌厲的仍是凌厲，樂觀的仍是樂觀，如果玩個遊戲把耳朵眉毛嘴唇鼻子全部遮掩起來，即使只看眼睛裡的黑白亮光，八九不離十，應該仍可猜到誰是誰。
看舊照據說也是一種心理遊戲。照片記下了曾經獲得的，卻亦提醒了你所失去的，望著一張照片，你的關注在哪部分，足足反映你心境的沉鬱或開朗。順景或逆景的人都喜歡看舊照吧？前者看見過往的艱苦，比對今天的成就，多快樂啊。後者望見昔日的苦難，就算再慘，都熬過了，即使以前比今天輝煌，也總算曾經擁有，該感恩了。
合上相冊，明白翻看舊照是有勵志作用的。但效期短暫，而且不能看得太密；這是極關鍵的要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