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 車背上 濕漉漉的人影

澳門書市在進行中,學者詩人林玉鳳出席講座,細述了澳港兩地的雙城故事,說許多關乎濠江的本土生活特質,例如寧靜,例如緩慢,她都是通過香港媒體始能強烈感受。

香港傳媒素描澳門,捕捉和建構了一組有關這個城市的「生活概念」,澳門人通過香港之眼窺見自己,忽然驚覺,哦,原來我們就是這個樣子,真是不說不知。概念里,有多少真實,又有多少想像,或許已經像澳門碼頭外的鹹淡水,明暗曖昧,綠藍混纏,連在濠江土生土長已難說清。

可是終究有難以忘懷的幼年經驗,如六十年代末的偷渡潮,每日每夜都有人從彼岸渡江而來,衣衫襤褸是必然的事情了,骨瘦如柴亦是,許多時候更是渾身濕透,水滴滴、濕漉漉,用雙手環抱自己取暖,躲在街頭巷尾的暗角等待認識或不識的人前來救援,有幾分似水鬼前來索命討債,令年輕的她於同情之中不無害怕。

甚至有些時候,晚上坐在小屋客廳,偎著昏燈低頭做功課,父母都出外了,突然啪啪啪響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誰呀?」年紀小小的她顫抖著聲音,強裝大膽喊問。「小姑娘,能不能幫個忙?」門外的聲音充滿絕望,哀求著、期盼著。

她忍不住把門打開,又是偷渡南下的可憐人。於是把廚房的剩湯弄熱,可憐人把湯吞下,再借一塊布把衣服和頭髮抹乾,說聲道謝,離開了,快步走向黑暗,消失在屋外的草叢石林。

小姑娘後來長大了,在澳門教書,在澳門生活,親歷城市變化,眼看小城變成賭埠,賭埠變成賭城,草叢石林都變成金碧輝煌的巍峨廣廈了,但幼時所見的鬼影幢幢依然歷歷在目。聽著她的述說,我忍不住聯想,或許在繁忙擁擠的市政廳廣場前她曾經重遇當年喝過她的熱湯的那些男女,如今可能都是老公公老婆婆了,不知道彼此之間的緣分會否令他們在擦身而過的剎那有過些微的感應?

即使是些微也好。那便印證了,凡走過的,必留痕迹,而當兩道軌跡交接,隱隱然總會響起一些提醒的弱音。只要靜心聆聽,不會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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