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隆坡 好風好水好女人 南洋雨

南洋的下午總有大雨。

然而幸好也總有騎樓。

人類的建築形式,與其說是「發明」的結果,不如說是「對話」的結局,某時某地的居民面對大自然,被大自然嚇怕了、欺慣了,想盡辦法去適應它,終而出現了某面貌的建築取態。南洋,陽光猛烈,亦常有雨,久而久之勢必演化出騎樓這個蔭涼的角落;騎樓,保護行人於風雨和烈陽之下,它是人與自然對話的產物,具體而微地代表了先人留下的福蔭。

廿年前來吉隆坡我曾經棄騎樓於不顧,害苦了自己,生病了三天,這次,當然學乖了,不敢再背叛騎樓,反而沉靜地站在騎樓下,抬頭望天賞雨,首次發現雨景竟是好的。

猶記得那場雨說來就來,走在吉隆坡街頭,天色依然清朗,沒有絲毫陰暗,但雨水毫無預告地嘩啦啦灑下,彷彿在攝影棚內拍電影,導演喊一聲「camera!」場務立即按鍵灑下用自來水假冒的人造雨,雨勢要多大就有多大,不留情面。

那時候怕是自恃年輕力健,不怕淋濕,明明有騎樓可躲避卻棄之不用,繼續在唐人街旁的巷道之間行走採訪,衣衫頭髮盡濕,不覺難受,反而感到格外瀟洒,想像自己是一位流浪俠客,九州島風雨一肩挑,江湖爭問我是誰,幾乎逼出了幾滴自戀熱淚。

採訪過後,返回旅館,被屋頂上的風扇一吹,打了兩個噴嚏,就發病了,躺在床上忽冷忽熱,迷糊得死去活來;當病好之後,踏出旅館大門,南洋的陽光射到眼前令我幾乎站不穩腳步,第一個感想是,好想回家。

廿年過盡再來南洋再遇驟雨,雨水依然是毫無預警地說下就下,我倒是人老精鬼老靈地一個箭步躲到騎樓下暫避。那是一間掛著「民生牙科」的小店,木門是香蕉黃,色澤斑駁,店前玻璃灰濛一片,玻璃後擺放的幾隻大大的模型牙齒,頗嚇人,彷彿看一次牙醫等於做一次器官移植。店門前有騎樓,站於其間,隱隱聽見店內有人在聽收音機播放西洋老歌,怎麼一切都是如此懷舊應景,非把你的情緒驅趕回六十年代不可;這場雨,便是道具了,它有為而來,絕非巧合。

天地間,舉手投足,說不定都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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