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蘇杭 旅行是為了遇上迷亂 蹲在廁所看星星

不常去內地旅行,近幾個月去得比較密集,先後在杭州、蘇州和長沙等地繞了幾趟,意外發現頗多「收費公廁」:甚至,說「頗多」還嫌不夠準確,應是極多,到處都是,尤其杭州,我在西湖旁邊看見幾乎到了「五步一公,十步一廁」的誇張境地,市內同樣公廁林立,構成了一幅隱帶諧趣的城市景觀。

中國人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著重公共衛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是好事,因為公廁一旦不收費便臭氣熏天到如人間煉獄,嚴峻考驗了入廁者的嗅覺和視覺系統,若能不嘔吐,便是忍耐力驚人(或早已對惡劣環境變得麻木不仁!)反之,收了費的公廁通常能夠符合基本理性的潔凈期待,讓人對中國社會的文明前景稍為樂觀。

我對中國公廁的印象最早建立於八十年代初,那時候,仍是大學生,暑假回港參加旅行團到北京遊歷,沿途所見公廁,不管是酒店的或食肆的或街道上的,無不恐怖萬狀,彷彿集天下大臭於一身。或許是香港人向來過於「嬌生慣養」,總之是全不習慣,當時的廁所,十居其九是沒有門的,廁內僅有兩條大糞溝,蹲下來,你我相看相視相聞相對,好不尷尬。我猶記得第一次踏入這類公廁即有極大的懊惱:沒法確定自己應該朝著什麼方向蹲下來,到底是應該面向牆壁,把雙眼注視在牆上爬行的蜘蛛之類的小蟲呢,抑或應該朝向外面,跟蹲在對面的其他如廁者你眼望我眼?換句話說,我沒法確定自己應該讓其他人看見屁股抑或生殖器。

後來總算有了答案。我決定,向外望,反正閑著,正好跟蹲在對面的旅行團某人有聊天談笑甚至划拳逍遣,豈不快哉。

談廁所,我聯想到最近因寫小說「盛世」大紅於中國的陳冠中。他在廿多年前寫過一篇《廁所卓見》,那是我讀過的最過癮的廁所論述,許多年了,至今難忘。

陳冠中認為美式家庭兩大光輝成就是廁所和廚房,戰後美國文化統治地球,這兩大寶物是世人誤將美國看成人類文明最高峰的主因,他對新式廁所的認同,不言可喻。然而對於舊式廁物,陳冠中並不排斥,所以他在文內引述日本作家谷崎潤一郎在《陰翳禮讚》()里的說法,認為廁所板應該木製,日積月累後,氣味獨特,texture豐富;廁所更應放置於室外,夜觀星空,晨聽鳥鳴,「四周鳥聲鳴不絕,輕舟已過萬重山」,暢快之極。

對於香港的廁所,陳冠中認為「香港最令人討厭的職業」是廁所所長,「我雖然很想同情看守廁所的老伯伯,但我的真性情要我覺得他們實在討厭。最快樂的時刻:廁所所長走開了」。而對於一般公廁,陳冠中戲謔地建議,大解密室要收買路錢,使用者付費,掏錢始能入內;甚至,不妨在大解密室門外裝上角子老虎機,每次五角(多年後的今天該加價到每次五元了!)凡拉到三個蘋果者方可進入。

當年讀到陳冠中的文章,驚覺原來在文化人眼中,什麼俗世之物皆足勾動有趣聯想,這真是一種「俗世之愛」。我自己對於廁所,向來稍有潔廦,自小至今皆難在家居以外的廁所進行「解放」運動,在外拉肚子,總是千方百計開車賓士返家始能舒適解脫;那是我的地方我的氣味,在外「解放」是吃苦,在家「解放」則是雙重享受。

談廁所,又聯想到另外一樁難忘小事:曾在美國芝加哥唐人街的一間餐廳廁所遇見台灣政治人物施明德,當時我站到尿坑旁,尚未站妥,側看身邊男子一眼,發現是魅力非凡的施明德,他遠從台灣來此演講,用餐時,如廁小解,剛好被我碰上。我向來景仰他的勇氣和魄力,遇見真人,當然高興,但也因太高興了,竟興奮到沒瞄準位置而把尿射到地上,慌忙中更欲伸手跟他碰握示好,醒目的施明德當然沒握,他退後三步,就只差沒轉身疾走,避開我這魯莽之人。

真丟臉。廿多年了,這趟廁所經驗一直清晰地留在腦海,再用力,也沖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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