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攻首爾 No Day But Today!

躲風如躲子彈

這輩子從沒親身遭遇,不,應說是對抗,這麼大的風。不僅頭抬不起來,身體簡直不斷被風往後吹退,如果腳下稍為放鬆,保證立即倒地。而我的雙手還各提著一件沉甸甸的行李箱呢。

那是八號風球的晚上,一天以前在首爾的酒店內觀看,明明是說颱風吹向海南島,香港應該無恙,我還對坐在旁邊嘴角掛著甜蜜笑容的大女孩開玩笑道,你看,連風都避開我們,讓我們安全回家,我們多犀利!

大女孩臉上帶笑當然不是為了我;她一天之內看了兩迴音樂劇《Rent》,她的近年至愛,特地此來,如願以償,豈能不笑。

但當飛機抵達香港便再笑不出來。航程尚算順利,香港已掛八號風球而仍能從首爾起飛,應該感恩了,美中不足是降落時機身搖擺得厲害,一著地,大女孩忍不住嘩啦一聲吐個痛快,也落得腸胃乾淨。下機後,取得行李,只覺兵荒馬亂,旅客們無不臉容繃緊,當然了,的士站大排長龍卻只偶爾駛來一兩部空車,機場巴士也早已停駛,即使仍有機場快線可搭,下車後仍須搶奪其他交通工具始能回家,儘管遠比戰爭逃難舒服,卻仍足令人筋疲力盡。

香港站肯定沒有的士,在如此風狂雨暴的夜裡。唯有馬死落地行,三人分別提著挽著背著行李極疲累地走到地鐵站,搖呀搖,搖回家。問題是出閘後仍有一段兩三百米的路無遮無擋而我們手上也無傘無紙,只好硬著頭皮冒雨直闖。此時我的戲癮又發作了,模仿《八百壯士》之類國語殘片里的柯俊雄,正氣凜然地叫大女孩和她母親不必理我,挽著簡便行李走在前頭就是了,讓我獨自提著兩個大箱子緩慢前進,一任風吹雨襲,能多走一步就一步。

大女孩一聲「好呀!」便歡天喜地走開了。她愈來愈知道應付我的最佳方法確是懶得理我。

於是我沒趣地開展「犧牲」壯舉,直面狂風,走向家門。風大,我只能走一步停一步,甚至必須躲在大樓前的柱後喘一口氣,躲風如躲子彈,然後才有辦法繼續。大女孩則用母親的身體擋風,亦是舉步維艱,險被吹退。

回家後全身盡濕。門一關,風雨止步,人與行李同時癱瘓跌坐。

頭上的笑窩

首爾匆匆行,沒什麼新鮮見聞可述,給我最強烈的感覺竟然是小孩子的那款蓬鬆潮發,一看見,就想笑。

乍看之下,那種蓬鬆就像是倒在床上枕上睡了三天三夜之後,張眼醒來,完全不梳頭便立即出門上街,亂得不像話,簡直在侮辱別人的眼睛,表示別人不配看見你的整潔儀容。但若細心察看,那種蓬鬆其實亂中有序,都是短短的,曲曲的,很明顯經過精心燙吹安排,一撮撮的幼孩毛髮盤在頭上,形成了一個個髮絲漩渦,配合天真無邪的笑臉,看上去似是千百個笑窩,亦像有千百隻小眼睛在對你眨呀眨的,不斷歡迎你、取悅你。

這樣的髮型肯定是熱門韓潮。如果你仍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不妨上網找找韓片《極速緋聞》的海報圖片,戲內那位小男孩的髮型,便是了。其實我一直想寫寫這部電影,卻忘了。小男孩演得極逗趣,單眼皮,亂頭髮,見到大人便彎腰鞠躬,禮貌十足,但背後卻常偷雞摸狗,大男人擁有的壞習慣他在小時候已經養成了,真是無奈,長大後肯定是個超級heart-breaker。

戲內那小男孩很愛夢遊。身穿睡衣,閉著眼睛,橫豎雙手,從睡房走進廚房,可愛到不得了。孩子們向來容易夢遊,醫生說那是因為神經系統尚未成熟,自控能力低,歐洲童話卻說那是由於每位孩子都有天使伴隨照顧,夢遊是在跟天使玩遊戲,是在成年人眼睛看不到的國度里遊走,到了某個年齡,天使覺得孩子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可以放心了,便離開了。孩子從此活在沒有夢遊也沒有天使的荒涼世界。多浪漫的想像。

懶得查考戲內男孩的名字,但在首爾街頭巷尾皆見其「疑似」身影,因為街頭巷尾的孩子都梳著跟他一模一樣的蓬鬆亂髮,不止男孩,女孩亦是,幾乎沒有例外。這便是潮流。如同年輕少男們都梳著裴勇俊式的西裝頭,外加窄身黑西裝,唇邊掛幾條鬚根,把斯文和野性合在一起,有一種說不出的cool,若要形容,便是「城市浪人」。

乾乾淨淨的首爾,跟日本一樣在街口轉角處設有吸煙區,站在煙灰桶旁細看人潮,已是極好的觀光項目。

美目盼兮

在首爾來來往往搭乘地鐵固然方便,但缺點是地鐵站太大了,走進地下道後,往往還需左兜右轉再走十分鐘路才到得了站台,下車後亦是如此,萬一不小心走錯了出口,本來去東卻去了西,回頭重新走過,一雙腿可累得不得了。不宜我這懶人。

某個晚上便受到了教訓。從南區出發,搭地鐵到北面的首爾車站欲找希爾頓酒店,從出發起計時整整耗費了六十三分鐘,到達時,遊玩興緻幾乎全消。回程時乾脆跳上的士,原來看起來長長的一段路只需七十元港幣車資,比從柴灣搭的士到灣仔還便宜,時間更只用了十一分鐘(可能是晚上比較不堵車)。早知如此,下回別省錢了,人在路上,時鐘的滴答聲畢竟比銅板的啷啷聲來得重要。

因此離開首爾的當天下午不敢走遠了,搭地鐵怕累,只搭的士到附近的鷺梁津區閑逛了兩三小時,並把部分時間用來做了一樁頗為無聊的事情:坐在路邊細看眼前走過的韓國女子,觀察她們的臉容輪廓,猜度誰整過容誰仍未、誰整容成功誰又是失敗者。

鷺梁津是著名的「整容區」,應算是高檔地段吧,安靜的巷道,一幢幢矮窄樓房,販賣的主要是進口精品,旁邊有條寬寬的大街布滿汽車展示中心,全球名牌都在這裡了,人流不多,寂靜無聲,乍看上去簡直似博物館內的藝術品。我特別喜歡Mini Cooper的展示場,停了十多輛可愛的小車,銷售處的屋頂擺放了三個酷異人像,不知情者必以為這是一間糖果店,吸引的是小孩子。「孔乙己客棧」也在附近,紅紅的漢字,隱隱折射著中韓已遠的歷史聯繫。

整容診所都在巷道的小樓上,英文名稱不是beauty便是dream,召喚女士們的美麗幻夢,甘願冒險把五官送上供斧鑿一番。聞說韓國女子一旦年過三十,身份標籤便只有「已整容並成功」「已整容但失敗」「未整容但已在安排中」等三類,不會有「未整容也沒打算去整」這個名目。不管誇張與否,那天坐在鷺梁津的街頭,美目盼兮,我迷醉了一個下午。

味蕾亢奮

在首爾前後吃了六七頓午餐晚餐,不得不說一句:沒有半頓失望過。每頓吃食之間的差別只是「好吃」和「超好吃」,於是,高高興興回了香港。

或許是我的舌頭不夠講究、味蕾不夠細膩吧,必須承認。向來我是幾乎放得入口的東西都可以吞下肚,甚少揀飲擇食,反而許多時候是飲食過度,肚皮脹得鼓鼓的,睡不著覺。然而我又向來對韓國菜沒有太大好感,只記得在香港去過的韓國食肆都是油膩膩的,彷彿桌上椅上都覆蓋著黏滑的油膜,甚至連空氣里也漂浮著豬油濃味,感覺極不舒服。至於吃進口裡的各式燒烤也大多干硬粗獷,搞不好只因我去的都不是貴价食肆又或我不是名流文棍,故享受不到特別優待。

可是到了首爾,呵,吃到的幾頓燒烤都是汁多肉嫩,一口咬到肉上,汁液溢出沿著舌頭流進胃喉,猶如替我的食道洗了一趟三溫暖,一股暢快感受從肚皮冒起,徹底改變了我對韓食的偏見。

最快樂的一頓是在明洞附近的一條巷道里,是大女孩挑的店,晚上十一點多了,仍然坐滿了顧客,想必是好的,於是三人坐下亂點了幾道豬肉牛肉,外加麵條一大碗,把肉汁淋在其上,吃得痛快淋漓。該店提供了兩小碟切得極薄的白蘿蔔,每片細小如半張八達通卡,把烤香了的肉片置於其上,加入蔥花和兩滴醬油,咬下去,蘿蔔的鮮野味道crossover烤肉的濃重香氣,把味蕾刺激至亢奮境界,再喝一口韓國啤酒,開心得有幾分內疚感。不知何故,每回開心,皆感內疚,彷彿自己不配開心或因開心而背棄了某些人某些事,看來返港後有必要往看心理醫生——但當然不會去找每隔兩星期就站出來危言威脅香港人都有焦慮症的那位李姓醫生。我常暗猜,恐怕有不少人的所謂焦慮症其實正是被他嚇出來的。「自我創造需求」,把人嚇病讓自己去醫,可笑極了。

如是者就這樣胡吃亂食好幾天,上機返港時覺得體重增加了。也好,反正八號風球,體重增加了便有助壓住飛機,此乃對抗亂流之最佳辦法;我是阿Q,向來如此,承認了也就開心了。

冰塊旁的麵條

首爾讓我難忘的另一趟吃食經驗是一碗冷麥面,咖啡色的,很有質感,令人聯想到遼闊的野地以及黃昏日落,肚子頓時湧起了飢餓的感覺。

面是盛載於一個大大的闊邊鐵碗內的,泡著湯,旁邊有蔥有菜也有兩片薄薄的豬肉。最讓人吃得有滿足感的是碗內有十顆八顆小冰塊,漂浮在湯麵,緩慢地,偶有碰觸,令食物忽然有了動態速度,於是把眼睛朝碗內看便如看著一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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