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我們都在路上

張家瑜

五月初夏,在日本四國的高松機場旁的租車公司旁,裡頭小小的辦公室有人正在辦租車手續。我站著的這個有著庭園,遠方有幾畦田的四國,像是一個鄉下地方,非常安靜。沒有遊客喧嘩,甚至無有本地人來往,只有一片的綠意。我記得幾年前到京都過年,除夕那晚到神社去跨年,經過鴨川的四條通,衹園入口擠滿人潮,好像全世界的遊客都來到這裡了,熱鬧非常。原來,只要遠離東京大阪京都,日本有些地方還是靜謐宜人的。

以前,到國外旅行,一心想要找不同的東西,是獵奇的心態,看到巴黎鐵塔,看到愛丁堡的古城牆,看到悉尼那個歌劇院和漁人市場,還有最開始旅行時,到曼谷的帕蓬夜巿,那一個個小集巿里冒牌的歐洲名牌T恤、鞋襪,那便宜的路邊攤,那一片各式吃食,各種味道,多彩而悶熱如這亞熱帶國家給你的一種心情。那時我興奮極了,因為眼睛吸收著不同的訊息,讓我喘不過氣來。那時年輕喜歡熱鬧繁華,愈多人愈嘈雜的地方才是旅行的目的地。

但原來,只要你被時間偷去了青春,你會發現,你的旅行的口味居然變得太多,半夜不會還想著去酒吧喝一杯,到紅燈區見識那埋沒在白天的異景奇人。你在旅館的房間,看著當地搞笑的綜藝節目,誇張得很;或是一本書,一杯茶,怎麼好像和在家裡沒兩樣?

你失去了某種旅行的樂趣,不再大驚小怪;但你也獲得一些,像一個巷弄的小咖啡館的咖啡,一家小麵店不濃不淡的湯底,或那小公園的獨坐,有微微的風吹過你的後頸,櫻花落一地,旁邊的小河送走落花。你想起陳奕迅的歌,「流水很清楚,惜花這個責任,真的身份不過送運,這趟旅行若算開心,亦是無負這一生。水點,蒸發變做白雲,花瓣,飄落下游生根,淡淡交會過,各不留下印」。我的旅行生涯至此,竟也是希望不太喧嘩,和所有的地方的相遇,都冀求淡淡交會。

雖然在路上,永遠有一些遺憾的事發生:女兒在布拉格的查理大橋上丟失了一個黃毛的小布偶;家人在機場過關因為水晶球里的水,把那個轉了有雪花的倫敦千年眼摩天輪的水晶球遺下了;我們在那有櫻花盛開的小木橋爭吵,我生氣地往回走,眼淚掉了下來;在芝加哥的唐人街中國餐館等人,一直等不到,可能他再也不會出現了吧……所有,在異國的,那一幕幕生氣的、悲哀的場景,都只留在腦海里,手機留下的照片,都是美麗靜好的圖像,像要虛構一個完美的旅行。

所以旅行對我而言,都不在當下,當下要面對陌生的環境,要解決突如其來的問題,要交涉,要想下一個旅程,要和身邊的人吵著往東或往西。只有離久一點,離遠一點,不管是時間或空間,那路上的種種,快樂不快樂的,才被收攏成一個旅行回憶箱,那回憶,就像人生一樣,我們無法拒絕不能改寫。已定格的東西有個好處,它被安置妥當,就像這本書里的書寫,快樂憂傷都過去,只留下圖像和文字。

在路上,推著一件行李,口袋放著護照,這樣的影像好似我們放逐現實、流浪異鄉,那想像中的浪漫,讓我們要一直一直,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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