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右任家書八葉

(一)

兒時家中客廳掛了許多字畫,有些是清末小名家的山水花卉,有些是當代書家畫人寫給先嚴的作品,其中一幅是黨國元老於右任寫的六個大字:「為萬世開太平」,一筆行草,氣勢磅礴,大人們都說功力不凡,我心中不以為然,覺得長廊上那幅王寵惠的行書好看得多了。過了好多年,我臨帖開竅,涉獵漸廣,慢慢領會出於右任的法書確實高妙,在台北偶然瞥見這位美髯老翁,想到書生從政,一生清廉,不禁神馳。上星期讀到北京恆章寫江蘇省文史館老館員徐伯璞先生的文章,談到老先生所收藏的于右任親筆家書,縮小製版作附圖,更覺得于右任這封一九三七年寫給兒子望德的信,不但洋溢著一位清官真摰的家國之情,那一手字尤其寫得好到顛峰。那是于右任「終夜不寐」之後清晨五點鐘隨意隨興寫下來的家書,境界之高,幾乎可以媲美蘇東坡隨手抄錄的《寒食帖》。

于右任家書共八紙,徐伯璞有一段《家書說明》,說于右任先生系國民黨元老之一,辛亥革命時期任陝西都督,第一次國共合作,北伐軍抵達武漢成立國民政府後,于右任就出任監察院長,一直到他在台灣逝世前都任此職。家書的日期是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十六日,當時先生之子望德留學國外,而日寇已從華北及華東兵分兩路侵佔我國大片領土。同年十二月十三日南京淪陷前,國民政府決定西遷武漢,後移重慶,定為陪都。徐伯璞接著談到這封家書的流散經過:「一九四九年春節前後,於先生去台灣時,是他隨從秘書在散亂被棄的文件中檢得,後輾轉到我手中。於先生這封家書寫得平白如話,但字字句句都流露出憂國憂民的至情,實在令人感動。」

(二)

于右任家書寫在監察院的用箋上,每紙大大的字只寫四行:

望德:

奉中央命,政府將西移;國事至此,更當自勉。終夜不寐,起而為汝寫數字。我每感痛苦者,即所學不足以應變,欲報國家,有心無學,皆涉空想。我常說,學無用之學,等於癡人吃狗糞。汝此後將自己所學,要切實檢查一遍。以後用功,要往切實處做才是。汝所學告段落後,我是盼汝等歸國。目前無費,故囑多住幾日。倘路費寄到,回國後廣州如不好走(因粵港敵人轟炸),即到上海家中蟄伏,多做東西,國中多少事,也可以明白。我少擔任一分學費,在工作上可以加增力量,國家總賬上也可減少幾文支出。我前途如不幸,民族復興之大業,望汝弟兄兩媳兩孫繼承。

右任

十一月十六日早五時於南京

這樣的高官,這樣的胸懷,全封信不涉「愛國」二字,而家國之情流露無遺,甚至替國家省幾文錢也都掛在心上,難怪今年九十八歲的徐伯璞先生感動不已。徐老先生把于右任的家書和其他一百零六件書畫真和篆刻精品,都捐獻給淮陰市博物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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