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藍襪子可愛

(一)

黃宗羲《思舊錄》說嚴調御字印持,領袖讀書社,偶言:「宋之問詩『桃花紅若綬』,只此一語,其無刻不忘富貴乃爾。」按「綬」是古代系帷幕或印紐的絲帶,《史記·范睢蔡澤列傳》說:「懷黃金之印,結紫綬於腰」,可見確是達官貴人之隨身道具了。宋之問是唐朝詩人,官至考功員外郎,曾先後諂媚武則天的面首張易之和太平公主。睿宗時貶欽州,賜死。詩多歌功頌德之作,文辭華靡,對律詩體制的定型頗有影響,與沈佺期齊名。張易之由弟弟昌宗引薦入侍武則天,得她歡心,封官,專朝政,張柬之等迎中宗複位時被殺。武則天身邊掌詔命的上官婉兒是女詩人,代朝廷品評天下詩文,一時詞臣多集其門。後在玄宗發動政變時被殺。野史多說婉兒容貌蘾麗,武后愛之;後幸張昌宗,不避婉兒。婉兒心動,不覺手近昌宗,後大怒,取金刀插其髻,額傷有痕,故於宮中常戴花鈿也。很想看這位美貌才女的詩作而不可得。據說開元初曾編錄詩文集二十卷,已失傳。

(二)

說「閨秀」,當是知書識禮的閨房之秀,今日滿街都是。清朝有個士大夫討厭有才學的女人,竟說:「閨秀之詩,其尋常者無論,即使卓然可傳,而令後之操選政者,列其名於娼妓之前,僧道之後,吾不知其自居何等也?」梁紹壬居然也說:「此言雖刻酷,而亦有理,願以告玉台之治詩者。」真豈有此理。商寶意女兒詠苔詩說「昨宵疑有雨,深院更無人」;仁和女士孫秀芬詠夕陽說「流水杳然去,亂山相向愁」。這樣的絕唱,有幾個俗物男人做得出來?王船山詩才超妙,人人傾仰。金筠泉居然說,願意化作絕代麗姝為船山先生執箕帚。還有一個馬雲題,也贈詩說:「我願來生作君婦,只愁清不到梅花」。大丈夫卑賤可以至此,實在可笑!事見《兩般秋雨盦隨筆》。

(三)

還有一位藍襪子(bluestog)是唐代著名女詩人薛濤,年幼隨父宦居蜀中,父卒後,家貧淪為樂妓。熟諳音律,詩才聞名於世,與元稹、白居易、張籍、杜牧、劉禹錫唱和。有《洪度集》收詩作八十八首。晚年在成都築「吟詩樓」,製作深紅色詩箋出名,世稱「薛濤箋」。這位女校書想必長得很體面,《望江樓志》有一幅仿元人本的薛濤小像,眉目清秀,手持一箋,大見書卷氣。兩三年前我影印此像,請常州范遙青刻成留青竹臂擱,閑中摩挲,竹色漸漸泛紅矣。薛濤井是薛濤制箋之井,傳說很多,有說每年三月初三日井水浮溢,郡人攜佳紙向水面拂過,輒作嬌紅色,鮮灼可愛,但止得十二紙,歲閨則止十三紙,此後遂絕無顏色矣。這種紙每年奉貢六張,余為蜀府所留。包汝楫想入非非,在《南中紀聞》里說:「此一段大奇事,校書文採風流,特借井瀾見其春容歲歲耶?」這口井舊名「玉女津」,更是浪漫了。說是井水宜作酒,又宜造紙,明代蜀王府每年三月三日汲水造箋二十四幅,以十六幅進御,顏色鮮麗,謂之浣花箋。不是上已日造者,顏色頓減云云。文人殊多事,難得碰到這樣一位能做詩能制箋的美校書,拚命吟詠,什麼綺麗的句子都用上了。有人還用胭脂水染紙假冒薛濤箋,可惜易霉,無足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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