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都睡著了

(一)

「Now sleeps the crimsoal,now the white」:緋紅的花瓣和雪白的花瓣如今都睡著了——含著榮譽的繽紛,含著深情的火焰,瞬間飄進寂靜的永恆。十九世紀英國桂冠詩人Lord Tennyson 的The Princess吟詠伽馬王的女兒Ida,說她從小許配給一位王子。可是,她誠心爭取的是女性的權利,她誠心維護的是女性的尊嚴,她發誓唾棄的是婚姻的制度,她私自建立了一所女性大學。王子和兩名夥伴Cyril 和Florian化裝成女人混進這所大學裡讀書,很快讓兩位女教師Lady Psyche和Lady Blanche看出破綻,卻各懷動機,不去揭穿。有一次,公主遇溺,王子救美,公主發現了偽裝的秘密。然而,月亮有圓有缺,潮汐可漲可退,公主的志向堅比金石。於是,王子率領的五十名戰士和伽瑪王的兒子率領的五十名戰士交鋒。三名戰士受傷,大學改成醫院,王子正式求婚,贏得公主芳心,預言太陽升起的明天,男人性情嬌柔,女人轉趨陽剛:「The man be more of woman,she of man」。收場的詩句宣示了步步實現的社會改革,企盼荒誕的夢想終歸會是事實的序曲:「Maybe wildest dreams/Are but the needful prelude of the truth」。那是因為月亮戰勝了海洋,叛逆的公主翻了雲再覆雨:「Ask me no more:the moon may draw the sea」。

(二)

縱然是這樣傳奇的情史,縱然是這樣美麗的結局,瀟洒的王子和動人的公主也只能編織出一段浪漫而庸俗的故事。可是,人們懷念的正是浪漫而庸俗的故事。二次大戰之後,桂冠詩人的國度悄悄籠罩在一抹晚霞的餘輝之中:伊麗莎白二世的登基遊行給倫敦帶來的歡樂隨著逝水流年漸漸褪色;白金漢宮亮起的任何一次慶典也只能隨著翌日黎明曙光的來臨而消失。政治拄著拐杖在回憶的碎步中頻頻咳嗽。經濟捧著福利的瓷碗在寒風裡悼念維多利亞盛世的晚宴。就在那樣低迷的時刻,幼兒園教師黛安娜明艷的容顏染紅了蒼老沉鬱的大英帝國:她從倫敦城裡所有書店的神話故事中走出來。英國人跟著她款款邁入遠古的繁花翠樹叢中,既找到了遺失了的經典,也找到了昔日照遍世界的輝煌。於是,美麗的假面開始在假面的美麗中輪迴:公主關在古堡中織夢飲泣。羅馬假期像柯德莉夏萍的電影那麼短暫,白金漢宮皮面燙金的典章制度沾滿了幾代人的新舊淚痕。

(三)

可是,縱然在這樣平庸的情節里,縱然在這樣牽強的虛構中,全世界的人依然只看到她有一顆善良的心,寬恕她人性中的任何一次失措。繁華夢醒之際,她一定非常希望自己是Lord Tennyson詩里的那個公主:成功爭取女性的權利,成功維護女性的尊嚴,成功唾棄婚姻的制度,成功建立一所大學,甚至無數的醫院和無數的老人院,最後看到月亮戰勝了海洋。正因為她永遠是神話里的公主,正因為她有一顆善良的心,沒有人會向她扔石頭:石頭都扔向專門追逐名人偷拍照片的攝影記者身上。巴黎時光隧道里那深深的一吻,真實世界從此省悟神話已逝,荒誕的夢想原是殘酷事實的序曲:緋紅的花瓣和雪白的花瓣終於都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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