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文學筆記兩則

其一

林徽因和林徽音都沒有錯,是同一個人。我在《香草美人雜鈔》里提到林徽音,王煜先生來信說是「因」不是「音」,我於是寫了一篇《文潔若寫林徽因》,提了王先生的指正。文章登出來之後,黃俊東來電話說我沒有寫錯。前幾天上海陳子善先生看到《沉浮錄》第五卷里收的這篇小文,立刻來信說:「……林徽因最初在《新月》發表詩作就署名林徽音,在《學文》發表小說《九十九度中》仍署名林徽音,只是當時『海派』男作家林微音的姓名中有兩個字與她相同,讀者經常誤作同一人,一九三五年以後,她發表作品才改署『林徽因』,以免與林微音混淆。所以林徽音是林徽因的原名,不能算錯,謝國楨、陳從周等先生都是對的,王煜先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海派』男作家林微音名字中間一個字是『微』,不是『徽』,又及)。另外,金岳霖在認識林徽因之前有過一位外國夫人,後分手,此事現在已很少有人知道了。」陳子善和黃俊東都是潛心研究現代文學的專家,陳先生寫書編書尤其下深功夫,新出版的《撈針集》是他的書話文集,九月中旬秋涼之後會到東京的大學做研究半年。我一碰到跟書籍和現代文學有關的難題,常常向他們求救。

其二

昨天晚上我讀罷關鴻寫的《最後的蘇青》,想到小時候看過蘇青的自傳體小說《結婚十年》,隱約記得一些情節,總覺得沒有張愛玲好。我正好跟子善先生通長途電話,聊起蘇青。蘇青和張愛玲都是敵偽時期在上海走紅的作家,日本投降之後都受到非難。關鴻引了蘇青的表白,說「我在上海淪陷期間賣過文,但那是我『適逢其時』,蓋亦『不得已』耳,不是故意選定這個黃道吉日才動筆的。我沒有高喊打倒什麼帝國主義,那是我怕進憲兵隊受苦刑。……我的問題不是賣文不賣文,而是在於所賣的文是否危害民國的。……假如國家不否認我們在淪陷區的人民也尚有苟延殘喘的權利的話,我就是如此苟延殘喘下來了。心中並不覺得愧怍。」聽說張愛玲也做過同樣的表白,意思與文字幾乎差不多。張愛玲和蘇青是好朋友。張愛玲後來去海外,蘇青留在上海。柯靈先生說,上海淪陷,才給了張愛玲機會紅起來;蘇青也在這樣特殊的年代紅起來。柯先生說:「命中注定,千載一時。過了這村,沒有那店。」

蘇青五十年代編歷史劇,為了編寫《司馬遷》寫信向復旦大學教授賈植芳請教,賈先生後來捲入「胡風事件」,抄家抄到蘇青給他的信,株連蘇青,坐牢一年半。她晚年得肺病,寫很多信給《女聲》雜誌主編王伊蔚。關鴻說,「蘇青晚年的這些信件是留給後世最後的文字」,到一九八二年六十九歲吐血過世。蘇青的信上說:「我的朋友都不大來了(有的老,有的忙,有的勢利),寂寞慣了,心境很舒服。」還有一封信說:「我病很苦,只求早死,死了什麼人也不通知了。」關鴻聽一位謝先生說,靈堂里沒有花圈,沒有音樂,也沒有人致悼詞,只有幾個子孫冷冷清清地向她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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