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十年前我在倫敦大學亂讀雜書的時期，偶然翻到JOP Bland寫的Li Hung-g。我當時覺得格外有趣：李鴻章既然是「中國近代史上媚外賣國的典型人物」，英國人理應給他寫傳立碑。我隱約記得全書以新奇的眼光瞻仰滿清中國的人情世故，說科舉制度栽培出來的封建政治，造就了一大批達官貴人踏著四書五經步上與世隔絕的空中樓閣，而李鴻章大人雖然憑著倒背經典的絕技扶搖直上青雲路，卻是唯一務實不務虛的欽差大臣。李鴻章一八六一年編練淮軍，次年調至上海，在英國、美國、法國的支持下與太平軍作戰，夥同戈登「常勝軍」奪取蘇、常，扼殺了太平天國的革命。於是，《李鴻章傳》的作者稱李鴻章是「瞎子堆里的獨眼龍」（「one-eyed man among the blind」）。
（二）
前天晚上，我忽然想起英國傳記文學祭酒Lytton Strachey好像寫過一篇《李鴻章傳》的書評。翻箱吹塵找了好久，終於在Biographical Essays里找到了那篇A Diplomatist: Li Hung-g。史特拉奇的幾部名著確是不朽的巨構：Emi victorians、Queen Victoria、Elizabeth and Essex兼俱深遠的史識和清明的文采。我讀金庸寫袁崇煥的時候覺得筆調和佈局都超出了中國史家的規矩和視野，後來在他府上的書房裡果然看到幾部史特拉奇的傳世之作。說到「瞎子堆里的獨眼龍」，史特拉奇認定太陽底下每一個社群里的領袖人物都是「瞎子堆里的獨眼龍」。他說，歐洲人大半是瞎子：無知、迷信、愚蠢、狂熱，而政治家和思想家則「獨」具慧眼，雖非高瞻遠矚，畢竟明察眼下的秋毫（「But, in truth, the description applies equally well to every leader in thought or a in every unity uhe sun. In Europe, han in a, the vast majority of men are blind - blind through ignorand superstition and folly and senseless passions; and the statesmen and the thinkers are one-eyed leaders, who see her very far nor very many objects, but who see what they do see quite clearly.」）
（三）
李鴻章從一八六零年代開始開辦近代軍事工業，逐步發揚其「自強求富」的洋務思想，先後設立江南製造局、輪船招商局、開平煤礦、天津電報局、津榆鐵路、上海機器織布局等企業。他利用海關稅收購買軍火和軍艦，擴充淮軍勢力，建立北洋海軍。一八七六年與英國簽訂《煙台條約》。一八八五年在中法戰爭中訂立《中法新約》。一八九四年在中日甲午戰爭中避戰求和，簽訂《馬關條約》。一八九六年接受帝俄賄賂，簽訂《中俄密約》，允許俄國在中國東北修築鐵路。一九零零年八國聯軍侵佔北京後，受命為全權大臣，與慶親王奕劻代表清政府簽訂《辛丑條約》。這樣的李鴻章，難怪史特拉奇覺得他的弱點跟他的魄力都昭然若揭，從來不輕信擇善而固執，也不甘心貶精明敏銳之思為深厲淺揭之慮（「His limitations were no less remarkable than his powers. He was never in the slightest danger of believing in a principle, or allowing his astuteo degee into profund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