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十日談

(一)

Tim Hamlett在《南華早報》上的專欄說,七月一日回歸那天他聽到一則後殖民時代的笑話,說是一個美國人和一個荷蘭人坐在峇里島的海邊看夕陽西下。「多漂亮的落日!」(「What a beautiful su!」)美國人說。荷蘭人聽了說:「你沒見過當年我們管事時期的落日,那才漂亮呢。」(「You should have seen the sus when we were running things」) Tim Hamlett說,關鍵當然是政客高官誰都擺佈不了日落,也控制不了雨水。我們必須相信回歸前夕開始下個不停的雨並不包含任何政治意義:前皇家天文台製造不了天氣,他們只會紀錄天氣。我五、六歲的時候,荷蘭人還在管治印度尼西亞:殖民風味的大風扇從天花板上垂下來慢慢慢慢的轉動;木製百葉窗開向亮晶晶的花園和懶洋洋的街道;歐陸氣氛的餐廳四壁是七彩的瓷磚,桌面是冰冷的大理石和漿得硬挺的雪白餐巾;雨後的周末晚上,大人們穿著棉布白西裝和繡花的寬裙子出去赴宴,潮濕的晚風吹暖了長玻璃杯里的冰茶,女人茉莉花香的香水味伴著男人融化的頭油和汗珠旋轉在圓舞曲的旋律里;發音濁重的荷蘭話噴出荷蘭女王的傲慢與偏見。峇里島顫抖著赤裸的乳房;熱帶樹叢中長年繁殖著青春的生命:「Oh noble breasts of Bali/Ered proud you stand.... Ye beauteous breasts of Bali/To which the children g.... Oh laughing breasts of Bali/That youth aspires to climb....」到了最後,演說家蘇卡諾的聲音震碎了殖民地的綺夢,印度尼西亞走出赤膊赤腳的年代,走進台底的陰暗歲月。木製百葉窗外的驕陽和暴雨依然沒有絲毫的政治意義,吊扇依然慢慢慢慢的轉動……

(二)

Tim Hamlett說:「Of creat occasions demand uplifting oratory. But, in the grey light of a rainy drawn, we be more realistic. Hong Kong will be doing well, in the circumstances, if it mao carry on as it is now.」十天前,華麗的節日說盡了華麗的演辭,燦爛的笑臉綻放出燦爛的憧憬,這之後,香港企盼的不是一座艷陽漫天的嶄新的耶路撒冷,而是一座也有驕陽也有暴雨的自由的城郭:「城上已吹新歲角,窗前猶點舊年燈」。多少街頭巷尾的流言訴說著新官舊臣之間同床的異夢,多少街頭巷尾的流言訴說著特區首長與政務司長之間微妙的猜忌。可是,乾隆皇帝擔心宰相權大而君主淪為木偶蠹綴的年代應該已然過去。中國歷史上燭紅搖影的宮闈演義早應該落幕。金埴《不下帶編》里說:「內典亦有作壯語而偉甚者,如云:譬如獅子,百獸之主,為小蟲吼,則為眾所笑。若在虎狼猛獸中奮迅大吼,則為智人所可。」陰霾多雨的香港只盼望第一次當家作主的聚光燈下的人物都不為小蟲吼而為虎狼猛獸吼。

尋常百姓人家照常悲歡喜怒,飲食作息。茶樓上喧鬧如故,人人都是政治評論員,從天安門的欣情議論到港督府的離愁。香港早就沒有了殖民地風味的市容,除了滿街的Tom,John和David。香港是不像英國的香港,不像中國的香港。香港人就在這樣一處不中不西的地方成長:「It has been the greatest honour and privilege of my life to share your home for five years....」殖民地的末代總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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