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氣不濟的翻譯家

(一)

福州人林琴南名氣大,光緒舉人,任教於京師大學堂,早年參加過資產階級改良主義的政治活動,依靠他人口述用古文翻譯歐美等國小說一百七十多種,不少是名著,譯筆流暢典雅,影響中國文壇甚鉅。林琴南晚年反對「五四」新文化運動甚力,是保守派代表人物之一。他能詩能畫,有《畏廬文集》、《畏廬詩存》及傳奇、小說、筆記多種傳世。聽說,他每天工作四小時,每小時能譯一千五百字,「耳受手追,聲止筆止」,確是快筆一枝。胡適之當年自嘆不如,說他作文每小時可寫八九百字,譯書一小時只能寫四百多字。跟林琴南合作的人有十幾位,大半沒什麼文名,鄭逸海錄得王曉齋、魏易、陳家麟、胡朝梁、王慶通、陳器、毛文鍾、林凱、嚴培南、曾宗鞏、葉於沅、李世宗、廖琇昆、林騶、王慶驥。和林琴南合作譯第一部小說的是王曉齋。一八九九年林琴南在馬江客居喪偶,王曉齋剛好從法國回來,和林紓談起小仲馬力作《茶花女》膾炙人口,勸林紓同譯,希望他稍解悲思。林琴南情深一往,提筆不能自休,纏綿凄婉之心流露於字裡行間。林紓後來回憶此事說:「回念身客馬江,與王子仁譯《茶花女遺事》,時則蓮葉被水,畫艇接窗,臨楮歎喟,猶且弗釋,矧長安逢秋,百狀蕭瑟」。林琴南的古文順手拈來都是佳句,才情高。有一位父執宋燼餘老先生也是福州人,詩文俱佳,我在台灣讀書的時候常去台北看他,談起林琴南,宋先生每每興奮得很,隨口可以背出《畏廬詩存》里的佳句。

(二)

林琴南不諳西文而成譯壇祭酒,中國比他早介紹西洋文學的周桂笙卒業於上海中法學堂,通英文和法文,譯著也多,卻沒有林琴南的運氣和名氣。南宮搏先生在世的時候跟我談起過這個人,很替他叫屈,在《轉形期的知識分子》里提了幾筆。周桂笙是上海人,字樹奎,號新庵,是最早接受西洋文學特長的中國文人,也是中國最早用白話翻譯西洋文學作品的人。早年在梁啟超的《新小說》雜誌撰稿,後來與吳沃堯同任《月月小說》的編輯。一九零零年北方正值義和團風暴,周桂笙在上海出版《新庵諧譯》二卷,收《天方夜譚》和《伊索寓言》故事,是中國第一冊兒童與少年讀物。周桂笙一生出版譯著三十餘種,偵探小說也是由他最早介紹到中國來。他是晚清時期開風氣之先的重要知識分子,受他影響而從事西洋文學介紹工作者有吳檮、陳鴻壁、伍光建、包天笑、方慶周、羅季方等人。南宮搏認為當時上海灘文人不受官府和士林所重視,而周桂笙這批文人既看不起官府,又輕視「戊戌」那些政客,所以始終弄不出大名堂來。周桂笙的文言文也寫得很地道,《譯書交通公會》的宣言即出自他的手筆,說是「方今人類,日益進化,全球各國,交通便利,大抵競爭愈烈,則智慧愈出,國亦日強,彰彰不可掩也。吾國開化雖早,閉塞已久,當今之世,苟非取人之長,何足補我之短!……」南宮搏最欣賞文中那句「苟能以新思想、新學術源源輸入,俾躋我國於強盛之域,則舊學亦必因之昌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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