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飲料漫天艷陽

(一)

早些時候在報上看到一則消息說,寫《艷陽天》和《金光大道》出名的老作家浩然,斷然拒絕飲料廠商百萬酬金請他做虛假廣告。廠商為浩然擬的廣告詞只有一句話:「喝了這飲料還可以寫出一部《艷陽天》」。浩然婉言謝絕。廠商又換個詞:「要早喝這飲料,會比那本《艷陽天》寫得更好」。浩然又回絕。他說:「我不給任何人任何企業做廣告」。廠商願意付給浩然一百萬廣告費,動員浩然家人和朋友做「思想工作」,要他「解放思想」,「跟上形勢」,「幫企業一把」。還有人說:「有這麼多的錢,一輩子足夠花,還寫什麼書。」浩然卻坦然說他甘願一輩子清貧,要這麼多錢也沒有用。

寫這則消息的趙阜沒有說明飲料是什麼牌子,猜想可能就叫「艷陽」或者「艷陽天」,不然不會看上浩然。《金光大道》和《艷陽天》是當年紅彤彤的作品,我翻過一下,印象不深。浩然不願意給人家做廣告,不為酬金所動,那是堅持他做人和寫作的原則。看了這則消息,我想到的是天下如果真有什麼飲料喝了文思可以泉涌,我會買來一試。

(二)

我的朋友劉紹銘對我說,寫文章有的時候寫幾天只寫出滿意的三百字,連自己也難以相信。他於是「非常佩服」我每天硬寫出一千字。我說我也許很快就沒有這種毅力撐下去了。紹銘在港台及美國學術界負盛名,落筆一字一句自然都帶千鈞壓力。他一向說自己不會寫千字以下之短文,我不信。後來讀到他為《明報》副刊《一百人說一百天》的《近鄉情怯》,文短而意長,確是上好的白描扇面。他從此不可以不會寫短文為託詞矣。我沒有學術包袱,賣文大可自說自話,隨意遣興,可惜印出來後重讀,往往發現不妥貼之處真多,感覺猶如一時魯莽,摧殘了中國文字的花容月貌,罪孽深重。

才子佳人文學早已過時;今日俊男美女伊啞學歌者,唱的儘是俚俗之曲。如此世代,再去執著造詞遣字,未免迂腐。我真想告訴紹銘,不如一起毅然脫雅,管它什麼文以載道!不料,就在這個時候,我翻到《耳食錄》里的一篇《香囊婦》,說是有個少年買綉羅香囊,賣香囊的美婦人喜歡他,不收錢送他一個。少年的同學讓他再去多要幾個。美婦人大喜,請他先嚐酒饌,再以微詞挑之,又用手抓少年的臉,摩其痕曰:「郎君郁李粉桃,幾為我彈破。」取鏡共照,以頰相偎。婦人不自持,摟少年就榻,笑而求歡,少年大駭,婦人摟得更緊。頭有劍,少年情急拔劍說要殺她,她笑說:「爾忍殺我,即便殺!終不教爾去。」引頸向少年,少年竟揮而殺之,一刀斃命。……我看紹銘和我都不忍心這樣做。

(三)

憐香惜玉是一回事;憐惜而不得其法,照樣遺恨綿綿。《留住文字的綠意》出版以來,收到不少有識之士的指正,教我後悔當初下筆草率。「啟功」是滿洲人名字,稱「啟先生」不妥。《飲冰室全集》指一九三五年上海四十八冊集子,書名是《飲冰室合集》。「獎摛」應是「獎掖」才對。「夏後商周」是指夏「後」氏也。「盧墓三年」的「盧」字是「廬」之誤。「排骨茶」實名「肉骨茶」。我真該多喝要浩然做廣告的那種中國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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