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著淡淡的麝香和琥珀

(一)

我從小胃口特別好,姥姥說胃口大是因為嗅覺好。我想說得也是,傷風感冒鼻子塞住便不想吃了。有如發現了一大真理,我得意地對哥哥講:「你知道嗎﹖我的嗅覺特別好。」他半拍也沒慢地說:「知道,你的鼻孔比人家的都大。」我雖然氣得很長時間沒理他,卻也相信我的嗅覺和鼻孔的確特別。我見到什麼都喜歡拿到鼻前聞一聞。媽媽整理箱子,或拿出冬天的衣服時,我總是在一旁拚命聞樟腦味兒。

這是電影演員陳沖寫的小品文《小花夢尋》里的一段話,發表在上海《文匯報》副刊《筆會》上。文長兩千多字,幾乎每一個句子都是按口語直接寫出來,連句成篇,讀來清明潔亮,是上好的敘事文。到了抒情感性的時刻,陳沖筆鋒一轉,流露出更高一層的語文修養:「我在彼德脖子上聞到的是春天的野地和蜂蜜,然後是淡淡的麝香和琥珀。最後聞到的是他的皮膚和新出的汗,它們使我想起沙灘和海水。我依在他的身旁,似乎聽不到音樂,只有他皮膚上那些無聲的性感的音符迴響於我的全身。」(見《筆會》文粹《走過半個世紀》)

(二)

香港政府發憤推行各項政策,決心搞好香港學生的中英文能力。英文是人家的語文,專家們自有一套學習外語的教學方法去消除積弊。中文是我們的母語,是我們意識里的思維工具,掌握中文的寫讀能力不是太難。我前幾天於是有了這樣的想法:「學習語文需要環境配合。只要香港人可以慢慢增加聆聽國語、講國語的機會,學校里的國文科用國語教授,相信下一代的中文說、寫能力一定大大提高。」陳沖小時候在上海,家裡也許都說上海話;可是,只要學校是用國語授課,她會講國語,用國語念課文、讀課外書,下筆寫中文一定省卻不少翻譯方言的麻煩,文章於是容易通順。張愛玲也滿腦子上海文化,可是白先勇說「她的國語帶有京腔,很好聽」,下筆進退堂奧,還註譯滬語小說《海上花》。(見九六年十二月號《素葉文學》)

(三)

上海《文匯報》副刊《筆會》還登過大陸電影演員潘虹的《我的情感獨白》。潘虹的文字沒有陳沖的自然,文藝腔相當濃,卻還是很可以一讀:

曾經渴望能有一個男人的肩膀,讓我靠著憩息。我得到過。

曾經期盼能有一方自己的屋頂,讓我避過風雨。我擁有過。

可是,這世間總有那麼多的不被預料的安排,還有那麼多的瑣碎的錯誤,命運,終於又將我們隔開。

潘虹敘述的是一段不很愉快的情感旅程,筆鋒難免常帶憂鬱。能夠用「文藝的語言」去表達憂鬱也是一種修養,雖然「憂鬱是文藝的化身」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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