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瑣掇

(一)清風文盲

雍正時期文字獄最盛,翰林徐俊詩集里有句云:「清風不識字,何得亂翻書」,說的是風兒吹翻了書頁;雍正卻認為「清風」指清朝,遂以誹謗朝廷之罪殺掉徐俊。此詩其實甚佳。隱約記得當年美國有一部愛情電影,片名似是《寫在風中》(Written On The Wind)或《風不識字》(The Wind ot Read),片頭引片名典故,說園中雖然貼告示嚴禁採花,可是風不識字,吹得落紅片片云云。古今以「風」入詩的名句不少,中外都多。古羅馬抒情詩人Catullus以寫給情人Lesbia的情詩聞名,名句中有一句說婦女對好色情人說的話最好寫在風中或激流里(英譯:「But what a woman says to her lusting lover it is best to write in wind and swift-flowing water」)。

(二)坐字難解

勞柯說,《中華散文》有一篇《說「坐」》極富機趣。可惜引杜牧《山行》篇「停車坐愛楓林晚」,竟把「坐」字當作坐卧之坐。實則此字猶言「只因」、「僅為」,說的是山行途中,忽見一片紅楓照眼,立刻勒令停車,為的是愛看那一片楓林。勞柯又說,「晚」字也應「當做秋深歲晏理會,將『楓木晚』視同結句的『霜葉紅』,似語意略較平順」。杜牧原句是「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中國字一字多義,難懂得很。勞柯這篇《閑覽瑣掇》短短三四百字,足以提醒大家讀書切忌浮躁粗忽。「坐」字還有「猶『自』」之解。《文選·鮑照<蕪城賦>》:「孤蓬自振,駕砂坐飛」,李善註:「無故而飛曰坐」。碰到「坐」字,一不小心是要罰站的。

(三)齋名由來

文人清雅,講究脫俗,家雖寒素,往往還是忍不住收藏幾件精巧的文玩,閑來摩挲,苦中求片時的喜悅。文人書齋起名,不外圖個心靈慰藉。「十硯齋」當然真的蓄了不少珍貴的硯石;「春在堂」炫耀的是自己應試寫的好詩;「紫薇園」也許只有紫薇一株,卻能勾起無限遐想;「憶樓」自是到老還放不下心頭惦念的她。讀謝國楨《瓜蒂庵文集》,覺得齋名極好,不知何解。日前得「瓜蒂庵藏明清掌故叢刊」之《畏壘筆記》,謝老在序文里說,他愛藏書,可惜善本書籍、佳槧名鈔,都買不起,只能人棄我取,拾些零篇斷縑,「好比買瓜,人家得到的都是些甘瓜珍品,我不過是撿些瓜蒂而已」,因起書齋之名為「瓜蒂庵」。他以前用工資和稿費所入買書,書房叫「傭書堂」。兩者都好,「瓜蒂」更佳。

(四)牛油玫瑰

我在《花花草草都傷心》里寫到報春花(primrose)。昨夜翻書讀到莎翁《冬天的故事》中提到報春花的段落,凄美得很。英文primrose其實是:「first rose」之意,雖然不是玫瑰。英國西部人稱之為牛油玫瑰,因花色與農村所做的牛油一樣也。維多利亞時代英國盛行報春花,Disraeli首相最愛這種花,維多利亞女王經常從御花園中採報春花送給他;他過世時,女王以報春花綴成花環送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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