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漫興

(一)

在《讀書》上讀黃裳《書跋偶存》,寫他多年尋找阮大鋮集子的經過,最後得到了阮懷寧三集,欣喜逾望。阮大鋮是明末清初戲曲作家,懷寧人,一度依附魏忠賢,魏黨敗,以附逆罪罷斥為民,匿居南京,力求起用,受東林黨和復社阻擋。明亡後,阮大鋮與馬士英迎立福王,弘光時官至兵部尚書、右副都御史,對東林、復社諸人羅織罪名,進行報復。他於南京破後降清,隨清軍攻仙霞關時死於道途。

(二)

我小時候聽父親說,故居前門廊簷上有燕巢,晨昏雙燕呢喃,擾人清夢。父親愛燕,不忍趕去,反而顏此宅曰「雙燕廬」。我隱約記得父親的藏書中,書名有「燕」字的不少,其中一種是《燕子箋》,正是阮大鋮的九種傳奇之一。我記不得書里說的是什麼故事,後來念中學放暑假才補讀一次,還翻閱過阮氏的《春燈謎》、《雙金榜》。歷來論者都說阮懷寧的傳奇內容空泛,思想平庸,格調不高,但曲詞工麗,文彩絢爛。明清不少文學作品其實都犯了這樣的弊病;好處是讓人學好造句遣詞。

(三)

黃裳先生寫的文言書跋眉批都有氣派。他在南京偶然找到阮懷寧故居,當時叫褲子襠,後來叫庫司坊:「一醫士居之,導余入後院,廢圃荒池,依稀當日,雲即詠懷堂故址,大鋮執紅牙檀板拍曲處也」。那是一九四六年秋天的事情了。黃先生那時候是《文匯報》記者,派到南京去採訪國共和談的消息,工余不忘訪勝探幽,見到有名的烏衣巷只剩下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衚衕,巷口卻懸著藍地白字的巷名牌,「看了也不禁使人神往」。黃先生用白話文形容阮懷寧故居的文字也很漂亮:「在荒穢不堪的後院里只剩下一彎池水,幾株小樹,春水鴨闌,荒涼而寂寞,卻也使我滿意,比看到那些金碧錯彩的重修遺址還要滿意。」

(四)

中國古老,文化悠久,名跡很多,保護修葺不必加油添醬,俗不可耐。龍應台到虎丘,發現出口處有個電流操縱的蘇東坡蠟像坐在路邊,遊人經過,東坡先生總是抬起僵硬的手腕,替人在門票上蓋下「到此一游」的圖章。山坡上還到處都裝上電動的巨型雞鴨魚兔,不時傳來公雞的啼聲。龍應台說:「蘇州古城已毀。花了兩千年時間沈思琢磨而成的歷史風貌,只需要兩年的時間就可以徹底清除,不留一點痕迹。蘇州的識者啊,到哪兒去了?」學養決定品味,品味保護文化。小時候有一種面巾印著「祝君早安」四個端莊的楷書;前不久收到一封香港政府部門發下的公函,收尾赫然是「順頌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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