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浦江畔的玉琢歲月

(一)

Christopher Isherwood 和 W H Auden 一九三八、三九年到過上海。Jouro a War 里說:上海可以滿足疲累好色的行商坐賈,要什麼有什麼,電動剃鬚刀,法國晚餐,縫裁上佳的西裝。大飯店裡的衣香舞影,猶太經理彬彬有禮,陪客人談歐洲的貴族生活和舊日的柏林。跑馬球賽美國電影。澡堂妓院里多得是艷妓孌童。鴉片煙像下午茶那樣侍奉。天氣作祟,上好的餐酒難求,威士忌和杜松子酒卻多得可以浮起戰艦。珠寶商古董商隨時候教,開價令人錯以為身在紐約倫敦。最後,自慚罪孽深重之時,上海各教各派的大小教堂都有(「...If you want girls or boys, you have them, at all prices, ih-houses and the brothels. If you want opium you smoke it in the best pany, served on a tray, like afternoon tea. Good wine is difficult in this climate, but there is whisky and gin to float a fleet of battleships. The jeweller and the antique dealer await your orders, and their charges will make you imagine yourself ba Fifth Avenue or in Bond Street. Finally, if you ever repent, there are churches and chapels of all denominations」)。

(二)

一九三零年是茅盾《子夜》里的上海歲月。施康強的《一九三零年的上海閨秀》一筆鑽進這個金粉世界裡去。徐州戰亂,雙橋鎮農民暴動。黃浦江畔總是天下太平。吳公館開弔。吳蓀甫熱喪中放不下緊急的商務,和杜竹齋匆匆坐汽車走了,撒下吳少奶奶林佩瑤坐在小客廳里緬懷「密司林佩瑤」的時代:「小客廳里的一切是華麗的,投合著任何時麾女子的心理。壁上的大幅油畫,架上的古玩,瓶里的鮮花,名貴的傢具,還有,籠里的鸚鸝。然而吳少奶奶總覺得缺少了什麼似的。」那時上海有一家《攝影畫報》,「提倡女子優美的生活」,經常刊登閨秀照片,一九三零年彙集這些照片印成一冊《閨秀影集》。施康強說:「小說家或許會感到《金鎖記》、《心經》和《花凋》中的人物正一個一個向他冉冉走來,懇求他也為她們寫一部張愛玲式的小說」。

(三)

玉堂春暖,粉裝玉琢的舊夢恍如纏綿的潯陽遺韻,飄進了多少文學藝術的堂奧。民國初年許下的黃昏之約,造就了茅盾的《子夜》、艾舍渥特和奧登的遊記、郁達夫的《春風沉醉的晚上》;也造就了徐訏和張愛玲;造就了電影《桃李劫》中的陳波兒、《新女性》里的阮玲玉。一直到文革後期的那一天,畫家陳逸飛還在上海一家寂靜的咖啡室里邂逅一位風韻猶存的女人:一臉清麗,「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閑閑地端坐著,姿態優雅地用碟子托著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啜著咖啡」。那已經是沒有西廂、不再待月的年代了;可是,烏亮的髮髻里,褪色的團扇上,甚至晃晃悠悠的耳墜子中,窸窸窣窣的繡花裙邊,都匿藏著中國現代文藝的幾個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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