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與吳靄儀商量語文訓練之策,她說,要真正做到中英文雙語並重、兩者俱佳,必須對兩種文化、兩種思想有深刻體會,奠為基礎;因此,經常留意兩國文化思想與風情格調之特質,方可寫出像中文之中文、像英文之英文。她說,文字要活,要說得出話來;散文應如此,新聞寫作亦應如此。尊貴的吳靄儀是老朋友中學問最淵博的人。她拿了美國的博士再到劍橋去念法律,學院里那股蠹魚霉味居然沒有薰掉她的才思靈性,確是異數。到底是真正的讀書人,什麼雜書都看,又具備了有才有識之人必須具備的凌雲霸氣和固執之趣,下筆於是不苟陳見,論點永遠堅定而明睿。她的英文好得可以寫什麼像什麼,日常生活里連柴米油鹽醬醋茶都染著英國名門淑女的品味,幽人一默能不見其血而隱然作痛。她學中文大概也是這樣:先是置全付心思於大觀園的一草一木、一顰一笑之中,以此養氣培元,終於寫得出《劍橋歸路》那樣的小品,疏針密縫,妙心花發。我不太讀她的政論,硬綳綳糟踏了她的筆。天下論政之文觀點非黑則白,要看的是論者透亮的史識和老辣的文采。此地老一輩高手都不彈此調矣,當今有點功力的如椽大筆都在台灣。大陸則數十年來政風嚴寒,言路不開,論政根基不固,有心人都別有懷抱了。
吳靄儀深刻體會兩種文化之論正是我追慕的境界。此事急不得,總須月圓月缺不舍不棄不悔,慢慢求得一點是一點,求得一滴是一滴。在這個樣子的時代里,這份執著要能化成苦中之樂才不會有「獨自怎生得黑」之嘆。吳靄儀給我的短簡寫在一張很別緻的信箋上。信箋上方細字印了瑞典大導演Ingmar Bergman名片Fanny and Alexander里的一段話:"The world is a den of thieves, and night is falling. Soon it will be the hour for robbers and murderers... Therefore let us be happy while we are happy, let us be kind, generous, affeate and good. Therefore it is necessary... to take pleasures itle world: good food, gentle smiles, fruit trees in bloom, and waltzes." (「人間是匪窟賊窩,夜色漸漸深沉。強盜兇手轉眼就要來了……所以,開心的時候且盡情開心。我們都要寬容,要慷慨,要體貼,要好心。在這個沾親帶故的小世界裡,樂趣當然是要有的:可口的飲食,溫柔的微笑,茂盛的果樹,還有那翩翩躚躚的幾曲圓舞。」)忘了這部電影的情節,據說專組戲班子的家族歷經憂患,竟不忘宴飲作樂,買醉今朝;「沾親帶故的小世界」說的是戲班圈子裡的親人朋友。吳靄儀此時此地從政兼做大律師,感觸自是不少。便箋上印這段話,也風雅,也深刻,也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