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懶·太笨·太俗

董衡巽說他在北大上學的時候很喜歡到朱光潛先生家裡去。年輕人不懂事,總愛問一些很傻很傻的問題,比如說:「全中國英文誰最好?」「全中國翻譯誰最好?」朱先生不嫌其傻,似乎都說了他的答案。他說翻譯誰最好,要分散文小說翻譯、詩歌翻譯和理論翻譯。董衡巽問:「那麼散文翻譯誰最好?」朱先生回答:「楊絳最好。」董衡巽後來有機緣向楊絳討教,讀楊絳翻譯的法國文學名著《吉爾·布拉斯》。楊絳為了翻譯《堂吉訶德》,一九五九年年初開始自學西班牙文,學了兩年,六一年開譯,七六年完成。這十六年間中國政局風雲多變,文革期間她還受了那麼大的苦難,成績居然這樣輝煌,實在值得大家含淚向她致敬。

前幾天聽北京朋友說,錢鍾書先生還在病中,夫人楊絳天天忙裡照顧錢先生。浙江文藝出版社的羅俞君去年編出《楊絳散文》,楊絳用一封致羅俞君的短簡為「代後記」。那封信上說:「現在鍾書仍重病,我心情不安,醫院後勤工作也頗忙,我只愁身體不支,因為睡得少,吃得少,盡量不伏案動筆。」錢氏夫婦是中國當代知識界的瑰寶,年老多病,熟悉兩老著述的人都會深深惦念他們。四月號《聯合文學》有餘光中先生一篇《論的的不休》,廣徵博引,暢談時下文字不明簡潔之道的弊端,是關心中文前途的人不可不讀的好文章。余先生文中談到錢鍾書,說《談藝錄》和《管錐編》里引述西文往往用文言撮要意譯,「非僅曲傳原味,即譯文本身亦可獨立欣賞」。拜倫致情婦書說:"Everything is the same, but you are not here, and I still am. In separatin the one who goes away suffers less than the one who stays behind." 錢先生的譯文云:「此間百凡如故,我仍留而君已去耳。行行生別離,去者不如留者神傷之甚也。」拜倫是十八、十九世紀間的人物,用這樣典雅的文言迻譯,當然更加顯得意遠情舊了。確是高手。聽說錢先生上大學時曾經口出狂言,說清華大學沒人能教得了他:葉公超太懶,吳宓太笨,陳福田太俗!這或許是錢先生一時的戲言,卻也痛快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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