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小品 搬書

〔英〕J. C. 斯誇爾

我想不起是哪位喜歡沉思冥想的散文家,曾寫過一篇有關搬書的小品。要是這篇小品還在手頭就好了,我准能從它那兒找到一點同情和安慰。前不久,我將藏書從這一房間搬到另一間,那時我真想一死了之,用阿斯奎斯先生那句俏皮的話來說,「與其苟延時日,寧願及早歸天」。夜夜我都耗在搬書上,書比我想像的要多得多。一趟又一趟地下樓上樓,像火車沿著鐵軌運行那樣機械單調:上樓,兩手空空;下樓,像老朽似的傴僂蠕動,又高又歪又鼓脹的一摞書,搖搖晃晃地楔入我雙手和下巴尖之間。這活兒一旦開始了就無法停下來。在搬書過程中,我無時無刻不憎惡書籍,恰如修金字塔的奴隸討厭磚石一樣。對書的強烈憎惡浸透骨髓,埋在沉悶的故紙堆中,束縛於死人的多愁善感里,真叫人羞煞!那些離開這些廢品藏書走向外面世界的粗獷強人,豈不是更自由自在,更無拘無束?豈不更加美好,更加勇敢嗎?文明!哼!

但這種情緒——我很幸福地說——在我只如流星一閃,只似曇花一現,它興於乏味的體力勞動,止於這種勞動的結束。然而,搬運只是搬書中麻煩最小的部分。撣灰——即約翰遜博士所謂「毆打書籍」——也可撣可不撣,你可以簡單地對自己說,「這些書六個月前折騰過一次」(其實你自己清楚,那是十二個月以前的事情),因而心安理得地把這事擱置起來,一直到別的事情辦停當再說,可整理書房的煩瑣想躲也躲不開。

當然,要是你連書架也一起搬就再好不過,這樣你可以先把書拿下來,按次序一排排放在地板上,然後再依次放回原書架。倘若情況不是那樣,你又想讓書籍從內容上分門別類,書籍又依大小高矮排列整齊,那等著你的就不會有好日子了。我的情況比這更糟。被趕出來的原先房間低矮見方,被逼進去的房間高而又拐角,已有的靠牆舊書架沒有一個適用於新房,我不得不打更多的新書架,形狀和擺法也全然不同。保持原樣是毫無可能的了,重新擺放書架弄得我滿頭大汗。如果有人不想把他的書歸類,那就可簡單地把大開本放在大書架,小開本放在小書架,然後走到就近的牆角,悠閑地吸幾口可意的香煙。而想要知道每本書的擺放處所,尤其是喜歡每本書安置得所,對於這種事事較真的人,就別想享受這份悠閑了。哪怕不講什麼條理的人,在按書籍大小強行分類中,也得顧及按書籍內容分類。就我而言,想按年代順序排列的願望十分強烈,沒有比這種擺法更便於查閱的了,正是這樣使擺書變得更加煩難。如果清楚《貝奧武甫》就擺在適於它的書架左端,尤利亞·沃德——密歇根甜蜜的歌手——的書就擺在右端,找書就會省去許多時間。

當新書房不宜於過去書架排列,當因沉悶的大部頭太多不得不插進純文學的書架,當外國詩的大開本壓在關於貿易、倫理學和古生物學的小冊子下,當恰好想要找到某一本書,偏偏又「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時,你就可能被逼到絕望的邊緣——此時此刻我正落到了這份田地。地板上散亂地蓋著鋸屑、白塗料、釘子、擦過的火柴桿及世上最偉大作家的最偉大著作,我呆若木雞地坐在地板中央。幸好,用羅斯金的話來說,「我想我再也不會幹這種苦差事了」。

附註:

譯自,作者J. C. 斯誇爾(Sir John Collings Squire,1884—1958),英國現代派詩人、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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