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華大學 「知識的普惠」大會上的致辭
我知道世界上有種東西叫「抖音」，僅僅是兩個月以前的事情。
去年10月某一天，我們學科的青年教師石超博士興奮地對我說：「戴老師，您在抖音上『火得一塌糊塗』，點擊量比掛在抖音上的其他名家高出幾百倍！」我在自己的電腦和手機上卻怎麼也看不到，這才請他幫忙為我在手機上下載相關軟體。事後得知，是「超星名師講壇」編輯部，在我八九年前上課的視頻課程中，截取一個短視頻掛在抖音上，一天觀看者就高達兩千多萬次，點贊就多達一百多萬人。
正是抖音上的這幾個短視頻，將我的「麻城普通話」傳遍了大江南北，完全改變了許多人對古典詩詞的刻板印象，重新燃起了他們學習古代詩歌的熱情，同時也發現了抖音寓教於樂的巨大潛能，當然更徹底打破了我生活的平靜。
過去，我講課僅僅在自己供職的大學受到歡迎，抖音向我表明，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很多人都喜歡「戴建業口音」。過去我一直為自己的方音苦惱，內人也常拿我的方音作為笑料，連她現在也改口說我方音「比較好聽」，我對自己的口音也開始「自信」起來——那麼多人喜歡聽，怎麼會不好聽？「戴建業口音」連續一兩個月進入熱搜榜前列。一個多月前我陪內人去南京和上海等地看病，一到秦淮河就有人要求與我合影，我一個人走在上海的大街上，後面一個小夥子就模仿我的口音說「找仙人，采仙草，煉仙丹」。就是今天這個會場上，會場內外我都能感覺到大家的友好，還有清華周邊一些大學的研究生，特地跑到清華大學來聽我演講。其實我對社會的貢獻很小，而人們對我的熱情奇高，這讓我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人際的溫暖，更讓我感受到了抖音巨大的傳播能力。
這兩個多月來，先是抖音帶給我陣陣驚喜和困擾，接下來是我對抖音日復一日的冷靜反思：什麼是抖音的本質特徵？作為一個古代文學的老師，一個現代教育工作者，我們應如何利用抖音？
抖音就是一分鐘左右的短視頻，最長不超過二分鐘，最短只有十幾秒。在這有限的時間內，可以敘事，可以抒情，可以議論，可以搞笑，可以僅呈畫面，也可以兼有聲音……由於時間的限制，敘事不能冗長，必須直達高潮；抒情不可濫情，要儘可能「餘味曲包」；議論也不可滔滔不絕，要儘可能點到為止。總之，不管是敘事，還是抒情，抑或是議論，雖然作者都不能「淋漓盡致」，但必須讓觀眾感到回味無窮。
如果說連續劇是視頻藝術中的「長篇敘事詩」，如果說電影是視頻藝術中的「七言古詩」，那麼抖音其實就是視頻藝術中的「絕句」。
它必須刪去一切可有可無的東西，聲音和畫面力求簡潔精粹。以議論為例，「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是抖音中議論的起碼要求。抖音中的語言應當易懂好聽，說出的道理又應讓人們悠然會心。抖音的議論或如禪師棒喝，機鋒峻峭；或如相聲包袱，出人意表。每一個成功的抖音就是一個優秀的小品，一個幽默的段子，不是使人突然爆笑，就是使人點頭微笑，它既要求作者對社會人生有獨特深刻的體驗，也要求作者有出色的表演或表達才能。在抖音上，必須化沉重為輕鬆，變嚴肅為幽默，出深刻以詼諧，要做到這些就得具備相應的才華、機智與幽默。
和許多大學老師一樣，我原先對抖音這類現代傳播手段十分隔膜，甚至有一種本能的排斥，現在我對它的看法已完全轉變。如果說每一代有每一代的文學，那麼每一代也有每一代的傳播媒介，而各時代的傳播媒介，又制約了各時代的文學。現在我深深地意識到必須放棄對抖音的「傲慢與偏見」，要學會製作它，至少要學會利用，並冷靜地了解它的長處與短處，讓它更好地為我們的教學工作服務。
就古代文學教學而言，可以利用抖音直觀的形象畫面，我們來重建作品的現場感，讓大家有身臨其境的體驗，激活古典詩詞在現代社會的生命力，激發青年學生對古代文學的興趣。
同時，我們也要避免抖音造成的知識碎片化後果，目前可從兩個方面進行努力：
一是引導人們進一步誦讀全詩或全書，培養人們閱讀原著的習慣，抖音只是讓他們嘗鼎一臠，誘發他們更深入學習的好奇與衝動。
二是將單個的抖音系列化，我曾試圖將一次演講製成幾十個或幾百個抖音，每天更新一到兩個抖音，觀眾就像看電視劇那樣每天追劇。每個抖音可以相對獨立，連綴起來又成為一個整體。這就把散點連成一線，最終還可以把線變成面，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彌補抖音短視頻的不足。這種做法是受了七言絕句組詩的啟發，如中唐王建的《宮詞一百首》，分開來看每首詩都是絕句，連起來看它們描繪宮女們生活的全貌。
由於我自己不會製作抖音，雖然所有視頻都來自我的演講，但我的抖音號是朋友們幫忙管理運行，所以抖音的更新時續時斷。加之最近內人身患重病，我自己又準備錄製新的視頻課程，抖音中斷已有好些時日了，等緩過氣來後會馬上更新，我對抖音已經是「日久生情」。
朋友們，抖音這類短視頻是一種新生事物，它的藝術潛力還等待我們去發掘。就像絕句在唐代大放異彩一樣，我相信今後會產生許多抖音精品，在座的各位可能就是抖音中的李白，抖音中的王昌齡。
謝謝大家！
2019年1月8日上午草就
2019年1月8日下午演講
2019年1月8日夜晚改定
清華大學近春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