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談到病態人生之一——食不知味，但吃喝只是人類最基本的物質需求，要是連這種口腹之樂都不能品嘗，更複雜、更精微、更高尚的精神生活，可能就更難以感受和品味了。
愛情肯定是人生最甜美、最幸福的情感體驗，從《詩經》中「將仲子兮，無逾我牆，無折我樹桑，豈敢愛之，畏我諸兄」的熱烈純真，到李白《長干行》「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青梅竹馬，再到杜甫《月夜》「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的夫妻恩愛，從李商隱《無題》「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肝腸寸斷的相思，到杜牧《惜別》「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尊前笑不成」纏綿悱惻的分別，再到韋莊《思帝鄉》「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的痴情果決，我國從古到今不知有多少文學作品歌頌愛情的聖潔偉大，讚美愛情的甜蜜幸福。
外國的愛情文學作品更是數不勝數，許多千古流傳的愛情絕唱，表現了人類對愛情細膩深刻的體驗。有一位不太出名的愛爾蘭詩人妥默斯·麥克東那，曾有一首不太出名的愛情詩《愛情殘忍愛情甜》，是一顆久被埋沒的愛情詩中的珍珠——
愛情殘忍愛情甜——
殘忍又甘甜，
情人斷腸到相見，
斷腸到相見——
斷腸到相見，相別腸又斷——
殘忍的甜密，最甜蜜的腸斷！
愛情盲目愛情尖，
盲目而又尖。
心中勇敢言辭靦腆——
勇敢又靦腆——
勇敢又靦腆，回頭又勇敢——
勇敢是甜蜜，靦腆是腸斷。
以上譯文來自郭沫若《英詩譯稿》，個別地方我做了重譯。目前我還沒有找到一種譯文能曲傳原文的神韻，下面是該詩的英語原文：
LOVE IS CRUEL, LOVE IS SWEET
Love is cruel, love is sweet —
Cruel sweet,
Lovers sigh till lovers meet,
Sigh a —
Sigh a, and sigh again —
Cruel sweet! O sweetest pain!
Love is blind — but love is sly,
Blind and sly.
Thoughts are bold, but words are shy —
Bold and shy —
Bold and shy, and bold again —
Sweet is boldness, —shyness pain.
我之所以特別喜歡這首詩，是因為它寫出了純真愛情的千般滋味：既甜蜜又痛苦，既盲目又機巧，既勇敢又羞澀，既肝腸寸斷又思念綿綿……沒有深深感受過愛和被愛的人，斷然寫不出這種愛情的甜酸苦辣。如今，戀愛中的青年男女，由於過多的現實考慮和利害算計，牽手婚姻殿堂之前，甚至還要進行雙方的財產公證。你看看這種戀愛場面有多滑稽：一邊在忙著準備馬上結婚，一邊又盤算著將來如何離婚。這樣，新人們一方面沒有痴愛對方的激情，一方面也感受不到對方的痴情，戀愛中沒有了心靈的顫動、生命的激揚、付出的幸福，沒有了溫柔與羞澀、盲目與勇敢，沒有了男女雙方愛的醋意與柔情，彼此不過是走完了習俗規定的各種「戀愛程序」，壓根兒就沒有品嘗過愛情的滋味。
如果說，對那些不能品嘗飲食滋味的人，大家可能深表同情，對那些沒有品味過愛情滋味的人，大家也許十分難過，那麼，對那些拿愛情做交易的人，大家肯定極度厭惡和鄙視。
可悲的是，願用青春換金錢的人偏偏不少。近幾年上海、廣州、武漢等大城市，差不多年年舉辦「財富相親會」，差不多次次「相親會」男女進場的門檻都很高——男方要頂級富豪，女方須超級漂亮。所謂「相親」主要是招「小三」和覓「二奶」。過去二奶、小三都怕見陽光，當別人的二奶，做人家的小三，都是羞於啟齒的醜事，父母要是知道了一定埋怨家門不幸。聽說現在小三公開在網路上炫富，二奶樂於在人前曬幸福，還有二奶現身說法列舉當二奶的六大理由。
據說當二奶和小三還要簽合同，詳細規定「每周性生活的次數」「懂得逢場作戲的技巧」「與本人合法妻子和諧相處的本事」等。網上批評這些女孩是出賣自己的尊嚴和人格，這種批評實在是抬舉了她們，這些女孩根本就沒有什麼人格和尊嚴，她們出賣的是自己的肉體。說白了，二奶、小三與坐台「小姐」本質上完全一樣，區別只在於二奶、小三是把自己賣給一個男人，坐台「小姐」是把自己賣給許多男人。但二奶和小三都覺得自己賣出了高價錢，所以她們比「小姐」更加神氣，她們有自己的人生哲學：「寧可坐在寶馬里哭，也不願坐在自行車上笑。」這個時候，誰要是還唱《天仙配》中《夫妻雙雙把家還》，不是居心不良借古諷今，就是自己精神出了毛病。她們連自行車都不想坐，怎麼會「你耕田來我織布，我挑水來你澆園」呢？連普通公寓也不想住，「寒窯雖破能避風雨，夫妻恩愛苦也甜」不是痴人說夢？
二奶、小三對人們過去信奉的愛情觀念，進行了徹底的顛覆：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愛情，只有男女之間的肉體交易。過去的愛情是兩性靈與肉的結合，現在的男女都沒有靈魂了，所以「愛情」就成了兩性肉體的苟合——一個是將錢買青春，一個是將青春賣錢，而且雙方都必須按合同進行交易。面對人們有關「墮落」的指責，一個二奶在網上振振有詞地為自己做了辯護：「難道還要我捧著金飯碗，到處討飯吃？傻逼！」
真的，她們在「情場」上實現了「自我價值」——將自己的青春美貌，賣了個辣價錢！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這些對愛情痴情執著的詩句，突然變成了黑色幽默；「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些愛情的忠貞表白，現在應該改成「曾經大款難為婿，除卻金錢不是人」。
前不久，看到一幅貓狗親熱的照片，貓狗這些動物好像是在嘲諷我們人類的愛情，當時我就在照片後面寫下了自己的感想：「你不得不承認：貓貓狗狗比我們人類的愛情，要高尚得多，要純潔得多，它們發情後根本沒有考慮過對方是官二代還是富二代，根本沒有計較過對方有多大住房有多少存款。只要能和自己心愛的『它』在一起接吻親熱，它們在寶馬里可以幸福地笑，在自行車上也可以幸福地笑。今天，過分的功利讓我們連動物的本能也喪失殆盡。」
當然，這說的是氣話，我想還是有許多人喜歡聽《夫妻雙雙把家還》，深厚的夫妻恩愛才能帶給我們安寧和幸福，才能保證兩性生活的甜蜜與純真，所以我每次聽到這支歌就感到非常溫暖——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
2011年8月10日
劍橋銘邸楓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