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部的起源與流變論略 一、集部的起源

章學誠在《文史通義》中多次論述文集的起源:「子史衰而文集之體盛,著作衰而辭章之學興。文集者,辭章不專家,而萃聚文墨,以為龍蛇之菹也。後賢承而不廢者,江河導而其勢不容復遏也。經學不專家,而文集有經義;史學不專家,而文集有傳記;立言不專家,而文集有論辯。後世文集,舍經義與傳記、論辯三體,其餘莫非辭章之屬也。」 章氏雖向以思想深刻為人所稱,可將文集勃興歸結為學術衰微和人情澆薄卻大可商榷。文集盛與子史衰沒有必然聯繫,如東漢魏晉南北朝和唐宋史學和文學都很興盛,范曄與謝靈運既可同時,蘇軾與司馬光也不妨並世。戰國時期諸子百家爭鳴,並沒有妨礙屈宋等人的楚辭興盛。如果不以儒家有色眼鏡來看,六經中有史體,有子體,也有詩文,以今天的知識分類《詩經》就屬於詩集,《禮記》也有許多議論。張舜徽先生在《廣校讎略》中說:「著述文字,無外三門:抒情一也,說理二也,記事三也。」 被章學誠視為「先王之政典」的「六經」,就兼具抒情、說理和記事三種文字。抒情是人類的內在需求,我們不只有事實需要記敘,也不只有道理需要闡明,還有情感需要抒發。《漢書·藝文志·詩》小序說:「《書》曰:『詩言志,歌詠言。』故哀樂之心感,而歌詠之聲發。誦其言謂之詩,詠其聲謂之歌。」 《詩經》中的許多詩歌產生年代早於六經中的有些文字。《隋書·經籍志·集部》總序說:「唐歌虞詠,商頌周雅,敘事緣情,紛綸相襲,自斯以降,其道彌繁。」 可見,不是經、史、子衰落後才產生集,而是集與經、史、子同時產生。

《漢書·藝文志》基本是向、歆父子《七略》的節刪,其中的《詩賦略》其實就是後來的「集部」。除「《河南周歌詩》七篇」和「《周謠歌詩》七十五篇」等可能是先秦作品外,《詩賦略》中收錄的詩歌主要是漢詩,因為漢以前的詩歌總集《詩經》後世成為儒家六經之一,已入《漢書·藝文志》的《六藝略》。收錄的「賦」也主要是漢賦,戰國和秦代的辭賦比例很小,其中漢辭賦集有五十三種,共收辭賦共九百四十篇,戰國和秦代辭賦集只有五種,共收辭賦僅六十四篇。

關於文集起源的時間,《四庫全書總目·集部總序》說:「集部之目,楚辭最古,別集次之,總集次之,詩文評又晚出,詞曲則其閏余也。古人不以文章名,故秦以前書無稱屈原、宋玉工賦者。洎乎漢代,始有詞人。跡其著作,率由追錄。」 四庫館臣將西漢劉向編《楚辭》作為文集的源頭。《漢書·藝文志·詩賦略》中有《屈原賦》二十五篇、《宋玉賦》十六篇,但並無「楚辭」之名,自劉向將屈原、宋玉等人辭賦編為一集才定名《楚辭》,「楚辭」得名大概緣於此體創自楚人。古典文獻學分類中,《楚辭》不僅是「最古」的集部,也是最早的總集。假如打破儒家的傳統眼光,去除封建意識形態的成見,按現代的學術和知識分類,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當屬《詩經》。

《漢書·藝文志》有《詩賦略》,是因為當時子史之外的文體只有詩賦。日益豐富的社會生活自然需要多種多樣的文體來表現,東漢以後湧現出許多新的文體,有許多零碎的記敘文不能歸入史書,有許多龐雜的論說文不能歸入子書,有許多抒情作品不能併入詩賦,有許多應用文更無類可歸。這些詩文或其記事可以證史,或其議論可以明理,或其抒情直指人心,作者本人十分珍惜它們,社會上也有不少讀者,於是,就由本人或由他人將寫於各個時期的作品集中起來編輯成冊,這就是別集的由來。別集數量龐大後就出現了總集,總集不過是別集的彙編或選編。

魏晉南北朝時期新文體大量湧現,僅《文心雕龍》中論述到的文體就有二十多種,學者和文人都開始對文體進行歸類,這樣就出現了「文」「筆」之分—— 「有韻謂之文,無韻謂之筆」。

《文心雕龍》中屬於「文」類的文體就有「騷」「詩」「樂府」

「賦」「頌」「贊」「祝」「銘」「箴」等十幾種,屬於「筆」的文體也有「雜文」「史傳」「論說」「詔策」「檄」「移」「封禪」「章」「表」「奏啟」「議對」「書記」等十餘種。《詩賦略》顯然涵蓋不了魏晉南北朝出現的這些新文體,南朝宋齊時王儉《七志》改稱《文翰志》,梁朝阮孝緒《七錄》又改為《文集錄》,他在《〈七錄〉序》中闡釋改名原因說:「王(即王儉)以詩賦之名,不兼余制,故改為《文翰》。竊以傾世文詞,總謂之集,變『翰』為『集』,於名尤顯,故序《文集錄》為內篇第四。」 王儉以《詩賦略》「不兼余制」而改《文翰志》,阮孝緒以「文詞總謂之集」而改為《文集錄》。可見,將各種文體彙編成文集在梁時已成風習,社會上出現了很多總集和別集才會有「文集錄」。《文集錄》後來順理成章地成了《隋書·經籍志》的「集部」。

就圖書分類源流而言,「《隋志》《四庫》為《七略》《七錄》之後裔」 ,《詩賦略》更直接是後世「集部」的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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