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辛棄疾與「辛派詞人」 第四節 高唱抗敵戰歌的「辛派詞人」

所謂「辛派詞人」,是指思想傾向、生活態度,尤其是詞的風格,都程度不同地受到辛棄疾的影響,並與辛詞風格比較相近的南宋詞人,他們的時代與辛相同或稍晚。這派詞人中與辛同時的有韓元吉、陳亮、劉過、袁去華等,較辛為晚的有劉克莊、戴復古、文天祥、劉辰翁等,其中填詞成就較大的是陳亮、劉過、劉克莊、劉辰翁。

周濟在《宋四家詞選·目錄序論》中說:「蘇、辛並稱。東坡天趣獨到處,殆成絕詣,而苦不經意,完璧甚少。稼軒則沉著痛快,有轍可循,南宋諸公,無不傳其衣缽,固未可同年而語也。」北宋有「蘇門學士」而無「蘇派詞人」,而辛棄疾並沒有有意識地在周圍結交文學團體,但南宋愛國的豪放派詞人「無不傳其衣缽」,可見辛詞在當代和後代的影響之大。

在思想傾向上,辛派詞人都有救世的熱情,都有「整頓乾坤」的壯志,都有恢複中原的強烈願望,都對投降派深惡痛絕,因而他們都用詞慷慨激昂地唱出了抗金救國的戰歌;在詞風上,他們傾向於選用長調慢詞來創造雄奇的意境,來表現恢宏的氣度,來抒寫磊落悲壯的襟懷;在表現技巧上,他們進一步發展了以文為詞的方法,詞中的議論和鋪陳更為常見,古語、口語、俗語大量融入詞中,從而增加了語言粗獷遒勁的力度,雖然他們之中有些人也長於寫纖麗的作品,但雄健粗獷仍然是其主要特色。不過,辛派詞人只注意到了辛詞雄健與力度的一面,卻忽視了它盤旋鬱結、曲折宛轉的另一面,有時從粗獷滑向了粗率,從慷慨墮入了叫囂。

陳亮(1143—1194),字同甫,婺州永康(在今浙江省)人。他是一位著名的愛國思想家,也是辛棄疾的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以政教事功和經濟之才自負,自稱有「推倒一世之智勇」(《甲辰答朱元晦書》),辛棄疾也以「酷似卧龍諸葛」(《賀新郎》)相許。他詞風的豪縱近於辛,常以詞抒寫民族的自豪感和對投降派賣國的怨憤,從來「不作一妖語媚語」(毛晉《龍川詞跋》)。《水調歌頭·送章德茂大卿使虜》是為人傳誦的名作:

不見南師久,漫說北群空。當場只手,畢竟還我萬夫雄。自笑堂堂漢使,得似洋洋河水,依舊只流東。且復穹廬拜,會向藁街逢。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萬里腥膻如許,千古英靈安在,磅礴幾時通?胡運何須問,赫日自當中!

劉過(1154—1206),字改之,自號龍洲道人,吉州太和(今江西泰和縣)人。這位曾「以氣義撼當世」的「奇男子」(毛晉《龍洲詞跋》引宋子虛語),在仕途上終身困頓潦倒。他那洒脫放縱的生活和奔放卓越的才情曾見賞於當世的詩詞巨子陸遊、辛棄疾,一度還曾做過辛的座上客。他的詞在辛派詞人中最有藝術個性,像稼軒一樣「詞多壯語」(黃升《花菴詞選》),雄奇放肆處還不時流露出某種苦澀的幽默和辛酸的自嘲。《沁園春》(「斗酒彘肩」)活潑機智,《水龍吟·寄陸放翁》構思新奇,《沁園春》(「一劍橫空」)狂放詼諧,《六州歌頭·題岳鄂王廟》莊重悲憤,《沁園春·寄辛稼軒》表現了他匡複中原的志向和對辛棄疾的推重,也能代表他的藝術風貌。另外,劉過也善於抒兒女之情,《沁園春·美人足》《沁園春·美人指甲》濃艷纖秀,與他常見的雄肆狂放相比,完全是另一副神態。

辛棄疾死後,劉克莊為辛詞作序,對辛的經世才能和創作成就極為欽仰,他自己的詞也「大率與辛稼軒相類」(毛晉《後村別調跋》),可以說是辛派詞人後期的代表作家之一。他在《賀新郎·席上聞歌有感》中說自己填詞「總不涉閨情春怨」,主要用它來寫家國之思。劉過的詞風奔放豪宕,使詞進一步向散文化、議論化發展,如《賀新郎·送陳真州子華》:

北望神州路。試平章,這場公事,怎生分付?記得太行山百萬,曾入宗爺駕馭。今把作握蛇騎虎。君去京東豪傑喜,想投戈下拜真吾父。談笑里,定齊魯。

兩河蕭瑟惟狐兔,問當年祖生去後,有人來否?多少新亭揮淚客,誰夢中原塊土?算事業須由人做。應笑書生心膽怯,向車中閉置如新婦。空目送,塞鴻去。

宋末遺民中詞的「風格遒上似稼軒」者要數劉辰翁(況周頤《蕙風詞話》卷二)。不過,與辛棄疾相比,劉辰翁詞中亡國的哀音代替了復國的吶喊,憤激悲痛代替了慷慨陳詞,許多詞字字嗚咽,表現了忠貞不渝的愛國之情,如《柳梢青·春感》中「想故國高台月明」的鄉國之思,《蘭陵王·丙子送春》中「玉樹凋土,淚盤如露」的亡國之痛,又如他的代表作《永遇樂》:

璧月初晴,黛雲遠澹,春事誰主?禁苑嬌寒,湖堤倦暖,前度遽如許!香塵暗陌,華燈明晝,長是懶攜手去。誰知道:斷煙禁夜,滿城似愁風雨。

宣和舊日,臨安南渡,芳景猶自如故。緗帙流離,風鬟三五,能賦詞最苦。江南無路,鄜州今夜,此苦又誰知否?空相對,殘缸無寐,滿村社鼓。

詞前的小序說:「余自乙亥上元誦李易安《永遇樂》,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聞此詞,輒不自堪,遂依其聲,又托之易安自喻。雖辭情不及,而悲苦過之。」他以清勁的筆觸表現「國破山河在」的沉痛,的確是亡國之音哀以思了。從詞情到詞藝,劉辰翁都算得上辛派有力的殿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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