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機詐 8、莫近禁臠

孝武屬王珣求女婿,曰:「王敦、桓溫磊砢之流,既不可復得,且小如意,亦好豫人家事,酷非所須。正如真長、子敬比,最佳。」珣舉謝混。後袁山松欲擬謝婚,王曰:「卿莫近禁臠!」

——《世說新語·排調》

俗話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可皇帝女兒要嫁個如意郎君也非易事,因為皇帝女兒的個人婚事,同時也是國家的「政治大事」,皇帝不僅要考慮為女兒求得佳偶,還得考慮為自己求得賢臣,這不只是簡單的男女結合,而更像是複雜的政治聯姻。

那麼,皇帝是如何挑選駙馬的呢?且看晉孝武帝司馬曜如何「求女婿」——

孝武帝眼看女兒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委託心腹大臣王珣為公主物色駙馬人選。王珣是宰相王導之孫,是當時名臣名士名書法家,時人認為「珣學涉通敏,文高當世」,謝安死後他是孝武帝最為倚重的大臣之一,難怪把「求女婿」的私事交給他辦理。他還特向王珣交代了擇駙馬的標準:「像王敦、桓溫這樣雄才異志頭角崢嶸之流,如今再也很難覓到了,更何況這類人稍稍出人頭地,就喜歡插手干預別人的家事,這類人實在不是我所想找的女婿。要是能找到像劉真長、王子敬這樣的人物,那就是再理想不過的了。」王珣聽後向皇帝舉薦了謝混。後來不明就裡的袁山松想讓謝混做自己的女婿,王珣馬上打消了他的念頭:「你千萬別靠近禁臠!」文中「磊砢」原本形容樹大多節,同書《賞譽》篇稱讚和嶠「森森如千丈松,雖磊砢有節目,施之大廈,有棟樑之用」,「磊砢之流」是指雄傑卓異的人物。

皇帝提到這四個人全是晉朝的駙馬爺。王敦很小就被人視為奇人,尚晉武帝司馬炎襄城公主,拜駙馬都尉。桓溫尚晉明帝司馬紹南康長公主,拜駙馬都尉。劉真長尚晉明帝廬陵公主。王獻之先娶郗曇之女郗道茂,後被選為晉簡文帝之女新安公主駙馬。為什麼孝武帝說不能再挑王敦、桓溫這樣的人為婿呢?這兩位都堪稱一世雄傑,領兵莫不決勝千里,治國都能內外肅然,屬於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的能臣。王敦少時人們就發現他蜂目豺聲,桓溫更是「鬢如反蝟皮,眉如紫石棱」。他們都是晉朝的功臣,同時又都是晉朝的叛將。王敦後來發動叛亂,幾乎葬送了東晉天下;桓溫晚年「廢帝以立威」,並不滿足於獨攬朝政,而是要改朝換代,這就是孝武帝暗指的「亦好豫人家事」。王、桓這兩位老兄也太貪了,娶了人家的女兒,還要搶佔人家的天下,這種「磊砢之流」誰還敢招他們為駙馬呢?劉真長和王獻之這兩個女婿屬於另一種類型。劉真長出生於仕宦世家,從小就被王導所賞識,被時人視為名士風流的宗主,江左清談界的領袖。王羲之稱他「標雲柯而不扶疏」,王濛稱「真長可謂金玉滿堂」,人們說一想起真長就如見到清風朗月。王獻之更是生於魏晉顯赫豪門,書聖王羲之之子,書法上與父齊名,宰相謝安對他禮敬有加,常說見到獻之後「使人情不能已已」。他生前被大家視為「一時之標」,死後又被人們視為「千載之英」,其人其書都讓人「高山仰止」。招王敦、桓溫這種女婿簡直就是引狼入室,稍有不慎就殺得天翻地覆;劉真長、王獻之這種女婿有高才有盛名,可以妝點皇帝臉面又不會給朝廷帶來任何危險,所以是理想的駙馬人選。

可見,皇帝的擇婿標準是:要名氣很大但不能野心太大,要會舞文弄墨但不能舞槍弄棒,要能給皇帝掙面子但不能給朝廷惹麻煩。總之,對於皇帝來說,女兒可以嫁人,天下只能獨享。

王珣推舉的謝混是謝安之孫,東晉詩壇上著名詩人,山水詩歌的開山鼻祖,「水木湛清華」就是他詩中的名句,連殺害他的劉裕登基之日也感嘆「後生不得想見其風流」。當時名士稱讚謝混「風華絕代」,王珣說謝混的文採風流「雖不及真長(劉惔),不減子敬(王獻之)」。以孝武帝的擇婿標準衡量,門地、才華、風采、聲譽,謝混可說是駙馬的不二人選。孝武帝對王珣舉薦的人選自然滿心歡喜,謝混果然尚其女兒晉陵公主,拜駙馬都尉,可惜未及婚娶謝混便遇害。皇帝內定的女婿誰還敢想入非非?文中的「禁臠」是指皇帝獨享的美肉,東晉開國之初物質奇缺,即使權貴也很難吃到豬肉。《晉書》載當時大臣每得一豬「以為珍饈」,豬項上一臠尤其味美,這塊肉成了皇帝的專享「特供」,於是大家都把這塊肉呼為「禁臠」。王珣戲稱謝混為「禁臠」,就是要告訴袁山松,謝混已是內定駙馬,他人切莫妄想染指。

「禁臠」一詞讓人反感,絕對權力導致絕對獨享,絕對權力也導致絕對腐敗。美味、美女、美男都要讓皇家獨佔,皇帝選中的美女從此就成了宮中寵物或宮中棄物,皇帝選中的女婿同樣沒有半點自由,駙馬本人根本就身不由己,如王獻之就不得不與原配郗氏離婚,後來還成為他終生的愧疚。其實,公主自己也未必幸福,皇帝選駙馬很少徵得女兒同意,他盤算得最多的是個人威嚴和皇朝門面,很少考慮女兒是不是真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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