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機詐 2、豈以五男易一女?

樂令女適大將軍成都王穎。王兄長沙王執權於洛,遂構兵相圖。長沙王親近小人,遠外君子,凡在朝者,人懷危懼。樂令既允朝望,加有婚親,群小讒於長沙。長沙嘗問樂令,樂令神色自若,徐答曰:「豈以五男易一女?」由是釋然,無復疑慮。

——《世說新語·言語》

晉武帝司馬炎死後,晉初分封各地的同姓諸王紛紛起兵爭權,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八王之亂」,它是統治階層內部為了爭奪皇位而骨肉相殘的醜劇。亂的起因是惠帝妻賈后與外戚楊駿爭權,以楊駿被殺告終。賈后以汝南王司馬亮輔政,再唆使楚王司馬瑋殺亮,司馬亮的屍骨未寒,她又借刀幹掉了司馬瑋。趙王司馬倫於是起兵討賈后,這次賈后自己掉了腦袋,還牽連惠帝丟了皇位。趙王倫自己剛剛坐上龍椅,齊王冏、成都王穎就聯合起兵殺倫,接下來是冏專擅朝政。長沙王乂又興兵殺冏,自己再重複冏的故事,司馬穎聯合河間王顒殺掉乂,乂很快也重演了冏的悲劇。除了賈后和楊駿是外姓人,這場殺戮是司馬氏兄弟之間的血拚。由此可以窺見權力對人腐蝕的極限,也可以窺見人性是如何陰暗。

這則小品寫的是成都王司馬穎與長沙王司馬乂廝殺之際,朝廷重臣樂廣與司馬乂的一次智慧較量。樂廣的女兒嫁給了司馬穎,樂廣本人在朝廷又深孚眾望,這引起了獨掌朝政的司馬乂警覺,要是樂廣與司馬穎翁婿二人裡應外合,豈不是要把自己逼向絕境?司馬乂本來就猜忌很深,加上一群小人不斷向他進讒言,樂廣洛陽一家都在司馬乂的魔掌之中,隨時可能招來殺身滅族之禍。

司馬乂就此試探樂廣的態度,樂廣要如何向司馬乂表白才能消除他的猜忌呢?

向他表明自己討厭正在向洛陽進兵的女婿?向他發誓與不義女婿一刀兩斷?向他表明誓死忠於司馬乂?這一切都不會讓司馬乂消除猜疑,一個連親兄弟都不信任的人,還能相信誰呢?向親骨肉揮屠刀的傢伙不會講什麼感情仁義,他講的只是皇位和權力。老謀深算的樂廣看清了這一點,他不動聲色地對司馬乂說:「豈以五男易一女?」意思是說:我怎麼會那麼傻呢?要是我幫助司馬穎,你不是要殺害我在京城的五個兒子嗎?我怎麼會讓五個男兒的性命去換一個女孩呢?司馬乂聽了這番話後,「由是釋然,無復疑慮」。從此對他不再猜忌和防範。

《晉陽秋》的記載與《世說新語》這則小品的說法稍有不同:「成都王起兵,長沙王猜廣,廣曰:『寧以一女而易五男?』乂猶疑之,遂以憂卒。」司馬穎太安二年(303)起兵討伐司馬乂,樂廣卒於永興元年(304)正月。司馬乂對廣仍然充滿猜忌,樂廣因此憂懼而死,《晉陽秋》的記載似乎更為可信,《晉書·樂廣傳》也不從《世說新語》。在那骨肉交兵的危急時刻,司馬乂還會輕信誰呢?一句話怎麼可能就打消他的「疑慮」?樂廣一家隨時都可能喪命,能夠想像他一直戰戰兢兢,以至沒有被殺死卻被嚇死。不過,「豈以五男易一女」這句話,肯定會大大減輕了司馬乂對他的「疑慮」,不然樂廣還能壽終正寢?

上流社會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一舉一動都不是由感情好惡來支配,而是受個人利益的驅使。樂廣這句「豈以五男易一女」,活脫脫勾畫出一個穩健老練的政治家形象:工於利害算計,善於應付危局;只考慮個人得失,但從不輕易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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