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雋語 6、南人與北人

褚季野語孫安國云:「北人學問,淵綜廣博。」孫答曰:「南人學問,清通簡要。」支道林聞之,曰:「聖賢固所忘言,自中人以還,北人看書,如顯處視月;南人學問,如牖中窺日。」

——《世說新語·文學》

我國自古以來素稱「地大物博」,現在看來,說自己「物博」實屬「窮人誇富」,說中國「地大」倒是名副其實。所謂「地大」並不僅僅具有地理學的意義,還隱含著東西南北不同的民俗與民情、不同的心理與性格——如北方人的粗獷,南方人的文雅;北方人的豪爽,南方人的細膩;關東大漢自不同於紹興師爺,塞北姑娘也有別於江南妹子。文學風格上的差異也非常明顯,中古時期北朝民歌質樸雄豪,南朝民歌輕盈婉轉:「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南朝民歌哪來如此恢宏大氣?「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北朝民歌又何曾有這般溫婉清麗?

那麼,在學問上南北有什麼區別呢?往大處說,容易流於空泛而不著邊際;往小處說,又可能「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要準確地說出南北學問的差異還真非易事,要說得形象更是「難於上青天」,要做到既能準確概括又能形象生動,那不是「神仙」就是「上帝」了。

東漢以後文人就喜歡神侃南人與北人的異同,就個人狹窄的閱讀範圍所及,最為正統權威的評論要數《隋書·文學傳序》:「彼此好尚,互有異同:江左宮商發越,貴於清綺;河溯詞義貞剛,重乎氣質。」最為生動有趣的要數《世說新語·文學》中的這一條:「褚季野語孫安國云:『北人學問,淵綜廣博。』孫答曰:『南人學問,清通簡要。』支道林聞之曰:『聖賢固所忘言。自中人以還,北人看書,如顯處視月;南人學問,如牖中窺日。』」

在後面這則生動有趣的清談中,褚、孫二人是東晉名士,支道林則屬東晉高僧。褚季野深得謝安器重,謝常稱「褚季野雖不言,而四時之氣亦備」。褚所說的「北人學問,淵綜廣博」,以四個字高度概括北人學問的特點,其人其言都有「簡貴之風」。孫氏隨口應答的「南人學問,清通簡要」,對南人學問特點的歸納也同樣準確凝練。

不過,褚、孫二人的評論雖說簡練但稍嫌籠統,準確卻失之抽象,只有支道林的評論才讓人拍案叫絕:「北人看書,如顯處視月;南人學問,如牖中窺日。」這位高僧用最常見的生活現象,把南北學人高深枯燥而又難以捉摸的學問特點,說得一清二楚而又趣味橫生。「顯處視月」形容北人學問博而不精,其優點是眼界開闊,其不足是所見模糊;「牖中窺日」是指南人學問精而不博,見深識遠是其所長,視野太窄是其所短——北人學問廣博,南人學問精深。

難怪人稱支道林吐辭「才藻新奇,花爛映發」了,果然名不虛傳!把那麼複雜的問題講得那麼明白,把那麼抽象的問題說得那麼有趣,支道林真是「神」了!我雖無才,但還識趣,自看過高僧這寥寥十六字的評論後,我從此就不敢胡謅南人與北人的異同,「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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