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清談 4、佳物得在

庾法暢造庾太尉,握麈尾至佳。公曰:「此至佳,那得在?」法暢曰:「廉者不求,貪者不與,故得在耳。」

——《世說新語·言語》

這篇小品不是直接寫清談,而是寫名士們清談時的飾物——麈尾。

俗話說,高枝先折,大木先伐,甘泉先竭。美人很容易惹禍,佳物也容易招災,因為美人總免不了有大批追求者,佳物也會讓人垂涎三尺。康德老先生說審美是一種超功利的靜觀,可現實中人們對美卻不像他說的那般超然——每個人都想把美人和佳物據為己有,正因為愛她(它)才想要她(它),所以,家有美人難免招蜂惹蝶,家藏佳物常常引來梁上君子,好東西引來許多乞求者更是人之常情。

《世說新語》載,王恭一塊漂亮的坐簟很快就換了主人。「王恭從會稽還,王大看之。見其坐六尺簟,因語恭:『卿東來,故應有此物,可以一領及我。』恭無言。大去後,即舉所坐者送之。既無餘席,便坐薦上。後大聞之甚驚,曰:『吾本謂卿多,故求耳。』對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無長物。』」王大、王恭都是當時有頭有臉的人物,前者「有名當世」,後者為「風流標望」,這等人物尚且向人公開討一塊六尺坐簟,那些手頭真的別無「長物」的百姓更可想而知了。

我們再來看看本文中「佳物」的下場。

現代讀者肯定不識麈尾,它是魏晉名士清談時手執的一種拂子。麈是一種似鹿而大的動物,麈尾便是用麈的尾巴製成。庾法暢其人不詳,余嘉錫先生認為當是「康法暢」之誤。《高僧傳》卷四載康法暢「亦有才思,善為往複,著《人物始義論》等。暢常執麈尾行。每值名賓,輒清談盡日。庾元規謂暢曰:『此麈尾何以常在?』」庾公即東晉名臣庾亮。

文中庾法暢手中那支「至佳」的麈尾看來是「在劫難逃」了。坐簟畢竟與臀部相關,與日常實用糾纏得太緊,外形再美也難於免俗,而麈尾則是魏晉名士高雅飄逸的象徵,清談者身著寬袖長袍,手揮麈尾,口吐玄言,在人們心目中它一直與高遠玄妙連在一起。一支妙不可言的麈尾自然是名士們夢寐以求的寶貝,而庾法暢一直握在手中,居然沒有被王大之流要去,無怪乎庾太尉見此感到十分驚奇了:「此至佳,那得在?」「至佳」的意思是「好得不得了」。這麼好的麈尾怎麼在手中保得住呢?

庾法暢的回答真是妙極了:「廉者不求,貪者不與,故得在耳。」譯成現在的白話意思是說:廉潔的人對它不貪求,貪求它的人我不給予,因而得以一直在我手中。「至佳」的麈尾誰個都愛,但「廉者不求」,所以不會得罪廉者;求者必貪,貪者得罪了也不足惜。庾法暢在《人物始義論》中自稱「悟銳有神,才辭通辯」,看來他的確悟性敏捷,不然,這位出世高僧怎會如此通達世中人情?

這則小品記言簡約雋永,讀來回味無窮。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