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雅量 2、新亭對泣

過江諸人,每至美日,輒相邀新亭,藉卉飲宴。周侯中坐而嘆曰:「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皆相視流淚。唯王丞相愀然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複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

——《世說新語·言語》

西晉末年,西北游牧民族趁晉朝八王之亂,陸續進入中原建立非漢族政權,中原士大夫相率南渡長江避難,琅邪王司馬睿這時過江在建業(今天南京)建立東晉王朝。「過江諸人」就是指這些東晉王朝中的南渡士族,也就是史家所謂「南渡衣冠」。「新亭」即今天南京市南邊的勞勞亭,東晉初,從北方南渡的名士常於風清日麗的時候在此聚會。

本文就是描寫在一次聚會上,王導與周顗諸人面對同一風景各自不同的情感反應。

周顗環顧四周美麗的風物,溶溶的春光,大有「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之慨,凄涼地感嘆道:「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春天風景倒是沒有什麼異樣,只是家國山河完全不同,不久前還是在黃河邊的洛陽賞春,現在卻跑到了長江邊的建業聚會。一句話就流露了周顗心中隱藏的創痛,表現了這位風流自賞士人的感傷多情。座中名士們聽了也都相對噓唏,由此可見朝廷上下瀰漫著悲觀凄切的氣氛。

東晉以前,長江流域的文化經濟落後於中原,漢族士人南渡都屬於萬般無奈,很多士人過江時潸然淚下,《世說新語·言語》載:「衛洗馬(玠)初欲渡江,形神慘悴,語左右云:『見此芒芒,不覺百端交集。苟未免有情,亦復誰能遣此!』」從發達的地區跑到落後地方,誰沒有衛玠這種憂愁呢?

王導是當時國家的中流砥柱,也是當時名士心目中的主心骨。《晉書》本傳載:「桓彝初過江,見朝廷微弱,謂周顗曰:『我以中州多故,來此欲求全活,而寡弱如此,將何以濟?』憂懼不樂。往見導,極談世事,還,謂顗曰:『向見管夷吾,無復憂矣。』」管夷吾即有「春秋第一相」美譽的管仲,他輔佐齊桓公稱霸諸侯。桓彝將王導視為當世的管仲,可見王導在當時士大夫心中的分量。王導這時要是跟著周顗一塊以淚洗面,那整個國家更會人心惶惶。聽了周顗的感慨,看到大家的悲傷,王導馬上把臉一沉,厲聲厲色地對大家說:「當共戮力王室,克複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在這國運艱難的時刻,應當齊心合力報效剛剛建立的朝廷,鼓起收復中原失地的勇氣,怎麼能像囚徒似的相對垂淚一籌莫展呢?「楚囚」本指春秋時被俘到晉國的楚國人鍾儀,後用來泛指被囚禁的人,這裡比喻處境窘迫又無計可施的東晉士族。

只用「愀然變色」四字寫其神態,只用短短三句對話寫其內心,一個老辣政治家的形象便躍然紙上——遇事不濫用感情,處世則沉穩剛毅。

作者以對比的手法刻畫人物,把不同的性格和形象襯托得格外鮮明,的確是文章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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