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曠達 3、祖財阮屐

祖士少好財,阮遙集好屐,並恆自經營。同是一累,而未判其得失。人有詣祖,見料視財物,客至,屏當未盡,余兩小簏著背後,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詣阮,見自吹火蠟屐,因嘆曰:「未知一生當著幾量屐?」神色閑暢。於是勝負始分。

——《世說新語·雅量》

莊子認為不依賴於外物才有自由,逍遙遊的前提就是無待——不依賴於外,有待就不可能實現逍遙遊。然而人的生存離不開外物,生活中哪少得了柴米油鹽?獲取和積累錢財是生存的必要手段。可是,久而久之生存手段卻成了生存目的,人們獲取和攢聚錢財原本為了生存,逐漸蛻變為生存就是為了獲取和攢聚錢財,人由物的主人淪為物的奴隸,古人把這叫作「累於物」或「役於物」。

東晉的兩位名士名臣中,祖士少愛錢財,阮遙集愛木屐,二人對自己的嗜好之物都苦心經營。表面上看,他們的嗜好都成了他們生活的累贅,人們一時辨不出二人的高下優劣。一次有人到祖士少家,恰好遇上他正在清點財物,客人進門他還沒有收拾停當,剩下兩個竹箱子放在背後,他連忙側過身子去擋住它們,還牽腸掛肚地放心不下,那模樣真尷尬可笑極了。另一位老兄到阮遙集家串門,見他用火給木屐塗蠟,一邊塗蠟一邊感嘆地說:「不知道我這一輩子能穿幾雙木屐呵!」那神態別提有多安閑有多舒暢。於是,兩人精神境界的高下立見分曉。順便說一下,古人把屐履之類的東西稱為「量」,我們今天把鞋子稱「雙」,屐就是底下有齒的木鞋。

祖士少對錢財之愛表現為一種貪婪的佔有慾,偷偷摸摸地查點財物的模樣活像一個守財奴,看見客人還側身擋住來不及收拾的財物,自己的東西不願與人分享,甚至看也不讓別人看見,顯得那般猥瑣、狹隘、自私。除了佔有外別無人生樂趣,他生命的存在已經降到了物的層次。

阮遙集的情況則大不相同。他親自吹火熔蠟塗抹木屐,是因為他覺得一生穿不了幾量屐,酷愛木屐是因為熱愛生命,深於情卻不為情所困,嗜於物但不為物所累,為人處世完全不沾不滯,顯出主人心靈的曠達、瀟洒和超然。他之愛物不是把自己降到物的水平,而是把自己精神提升到更高的存在,對木屐的把玩其實是對生命的審美。

祖士少和阮遙集雖然都有待於物,但阮只是「物物」,而祖則「物於物」。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