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剛正 3、不卑不亢

司馬景王東征,取上黨李喜,以為從事中郎。因問喜曰:「昔先公辟君不就,今孤召君,何為來?」喜對曰:「先公以禮見待,故得以禮進退;明公以法見繩,喜畏法而至耳。」

——《世說新語·言語》

歷史上削尖腦袋往官場鑽者並不少見,從被莊子諷刺舐痔吮膿之徒,到晉朝潘岳「望塵而拜」,再到唐代郭霸為魏元忠品尿獻媚,大可寫一部求官醜態史。

竟然有人做官全因被迫!這則小品可能讓無數讀者困惑。

魏晉之際士族個體的自覺,使許多人遺棄世事而宅心玄遠。由於頻繁改朝換代導致血腥政治清洗,阮籍「但恐須臾間,魂氣隨風飄,終生履薄冰,誰知我心焦」的詩句,表達了當時士林普遍的焦慮,這使他們更加珍視個人生命和人格的價值。逃避政治,高蹈遠引,成為不少士人的人生取向,除非是出於無奈或被迫,通常不願意涉足官場這個是非之地。晉初,朝廷屢下徵聘的詔書,李密鐵心辭不就職,以致到「郡縣逼迫,急於星火」的程度,才逼出了他那封打動歷代讀者的《陳情表》。《晉書·劉毅傳》載:「文帝辟毅為相國掾,辭疾,積年不就,時人謂毅忠於魏氏,而帝以其顧望,將加重辟,毅懼,應命。」李喜對景王問反映了部分魏晉士人的心曲。

司馬景王指司馬懿之子司馬師,師死後謚景王。高貴鄉公正元二年(255),鎮東將軍毋丘儉、揚州刺史文欽舉兵謀反,司馬師統率大軍征討,文中「東征」就是指這次戰事。上黨在今山西長治、壺關一帶。司馬師東征時「取」李喜為從事中郎,「取」要訴諸武力,「辟」則講求禮節,所以,「辟」可以推辭,「取」只得應命。不願就其父之邀,卻出任其子之命,這引發了景王司馬師的好奇,他大惑不解地問李喜道:「過去先父辟你為官你不就,現在我取你為什麼又來了呢?」幹嗎不吃敬酒吃罰酒呢?李喜的回答直截了當:你父親以禮待我,我也以禮決定進退;而你以法來強制我,我當然只好畏法就職。

李喜不想卑鄙地求官,也不想無謂地去送死,他對景王的答語真是漂亮極了:既不狂放無禮,也不阿諛奉承,正好在不卑不亢之間。

環顧今天為了一個處長或副處長,幾十個教授爭得頭破血流,再回頭仰望這則小品中的李喜,我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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