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貴 4、真愛

支公好鶴,住剡東峁山,有人遺其雙鶴,少時翅長欲飛。支意惜之,乃鎩其翮。鶴軒翥不復能飛,乃反顧翅,垂頭視之,如有懊喪意。林曰:「既有凌霄之姿,何肯為人作耳目近玩?」養令翮成,置使飛去。

——《世說新語·言語》

《莊子》有一則寓言說:海邊有一個人喜歡鷗,每天早晨去海邊與鷗嬉戲,鷗在他身邊圍聚數百隻之多。後來他父親對他說:「我聽說鷗樂於與你遊戲,你到海邊捉幾隻來讓我玩玩。」第二天他再到海邊時,鷗只在空中翔舞而不下來。鷗與海邊人之所以前親後疏,是因為海邊人先以鷗為友,與它們平等親切地遊戲,而後卻想捕獲並佔有它們,把它們作為玩弄取樂的對象。海邊人對鷗的前後態度似乎都出於喜愛,但前後的喜愛卻有本質的差異。

支道林起先好鶴,正好「有人遺其雙鶴」——剛好有人贈了一對鶴給他。哪知沒有養多久,雙鶴翅長就想飛走。眼看自己喜愛的寶貝即將離己而去,他出於留戀和喜愛把它們的翅膀剪斷了。鎩羽後的雙鶴振舉雙翅卻不能奮飛,反顧自己剪斷的翅膀垂頭懊喪。鶴這種可憐哀戚的神態引起了支公的同情,他深深地自責和反問道:雙鶴既然有展翅雲霄的本領,怎麼會甘於給人當觀賞的玩物呢?如此認識導致如下結局:「養令翮成,置使飛去。」細心調養讓雙鶴翅膀長好後,就放開讓它們飛走了。

小品寫了支道林好鶴、養鶴、剪鶴、放鶴的全過程,表現了他體貼仁厚的愛心,同時也告訴人們什麼才是真愛。支公開始由於愛鶴而養鶴,由於養鶴而剪鶴,這樣就形成愛的悖論:因為喜愛它,所以殘害它,喜愛最終滑向了殘忍。後來又由於愛鶴而放鶴,鶴得以展翅雲霄,支公的愛也躍入了新境界。支公自己嚮往精神的自由,推己及物以讓鶴實現「凌霄」之志。他原先對鶴的愛與佔有糾纏在一起,使這種愛顯得狹隘自私;後來愛鶴卻不企圖佔有鶴,他的愛才變得博大深厚。

由此我想到社會上許多父母對子女的愛,夫妻對自己另一半的愛,情侶對自己情人的愛,他們的摯愛往往導致獨佔,因為太愛他們,所以要佔有他們,這種愛把自己所愛的對象當作自己的「私有財產」。愛如果與佔有聯繫在一起,那就不是愛對象而是愛自己。

愛他絕不是佔有他,更不是限制他,而是讓他自由地發展,讓他過自己理想的生活——看了這則小品,你明白什麼才是真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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