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往昔

肖依伊提醒他婚姻到期的時候,梁宇琛才剛剛吃完早飯,他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只是忽然聽到,還是有些措手不及。

「哦,好……等我忙完手上的事兒吧,抽空去趟民政局。」這是他反應過來之後,唯一能給的回應,畢竟在此之前,他拒絕了她的示好。

「你要不著急的話,最好等年後,最近我真的有些分不開身,之前那幾家要求停業整頓的事兒還沒處理好,媒體那邊又上了幾篇負面報道,還有宇琨那事兒……」梁宇琛頓了頓,停業整頓的事兒確實還沒處理好,媒體那邊也的確有幾篇負面報道,還有宇琨闖出來的亂子,不過,也沒有忙到連去趟民政局的時間都沒有。

他喝了口咖啡掩飾自己的失態,恢複平靜之後,才說出早有準備的話:「兩邊父母那兒,等事情辦完再告訴他們,到時候就跟他們說是我出軌喜歡別人了,這個理由最簡單直接,也最充分……」

對於自己該有一個怎樣的妻子,怎樣的婚姻,梁宇琛曾經只有一個基本的概念,後來這個概念有了具象的人,應該就是肖依伊這樣的,門當戶對,相似的成長背景和生活習慣,經濟獨立不粘人,單純善良不驕縱,比他還要疼愛他的女兒,在事業上的無欲無求,剛好可以讓他安心去實現自己的野心,簡直完美契合了他對妻子和婚姻的全部需求。

婚後,他將全部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因為父親身體原因,不允許他有太多的時間從基層做起,才畢業不久的他就坐到了很高的位置。那時候他發現公司的經營、人事和賬務其實都很混亂,完全是靠房地產上的獲利來掩蓋餐飲經營上的乏力,因為父親在某些方面的固執,業務拓展也陷入瓶頸。他躊躇滿志、大刀闊斧,又小心翼翼、敬終慎始,那兩年他完全是摸著石頭過河,成功過也失敗過,得過意也吃過虧,他催著自己迅速成熟強大,逼著自己在生意場上練就一副鋼筋鐵骨。

他留給家庭的時間不多,但也會趁著僅有的那麼一點兒時間嘗試著和肖依伊增進感情。她那時有些孤僻,不是很好親近,待一起生活的時間長了,相處才變得舒服起來,兩人的默契和感情是在朝夕相處中,一點點滋長蘊蓄的。

因為應酬,他時常晚歸,大多時候保姆和孩子都睡下了,如果那時候肖依伊還沒睡,兩人多會坐在一起待一會兒,在客廳裡邊看電視邊聊天兒,又或者靠在陽台的藤椅上,各自端一杯紅酒,或者僅僅白水。

她給他講自己小時候吃過他家最早那家老餐館兒的包子,甚至記得豬肉大蔥包一塊五一屜,醬肉包兩塊錢一屜。

「我那會兒一天就一塊早飯錢,學校門口那個小早點攤兒,餛飩是五毛錢一碗,但包子不在他家買,會去旁邊一個推著自行車出來賣包子的人那兒買。那人自行車後面綁著一個大笸籮,只賣包子,包子不大,但一毛錢一個,一會兒就賣完,我每次都在那兒買五個小包子,然後去旁邊那家店買碗餛飩一起吃……就你家那個兩塊錢一屜的醬肉包,對我來說算是高消費了。」

他笑說:「可惜那時候我們不認識,不然我就請你吃,管夠。」

「沒關係,你現在請我吃也不晚。」

「還沒吃膩嗎?」

「不會,人不是常說小時候沒得到滿足的,長大後就會有特別的執念嗎,你家的醬肉包可能算我的執念之一吧。」她問說,「你呢?你有什麼小時候沒被滿足的執念嗎?」

「當然。」他想了想,「比如我給丫丫買的那麼多彩泥玩具,就是因為我小時候看電視上的廣告,特別想要一個,不過那時候家裡環境還不太好 ,所以從來沒跟爸媽說想要。」

她用力點頭,表示贊同:「確實貴,那個培樂多彩泥要五塊錢一盒呢,還是好小一盒,我媽那時候給我買過一盒紅色的,我都捨不得玩兒。」

他笑:「難怪我看你玩兒得比丫丫還開心,以後還給你們買啊。」

或是因為氣氛對,又或是因為人對,他甚至會和她說一些從來沒對別人說過的事。

他給她講他兩歲多跟母親從老家出來,投奔在本市打工的父親。那時候他家還沒開餐館兒,他爸在養豬場打工,因為沒有房,無處落腳,她媽就帶著他跟著他爸住在豬場,他媽也在豬場謀了個差事,幫著做做飯,他是聞著豬場的臭味兒長到上小學的。一年級時,同學們知道他父母是養豬的,便說他身上有一股子豬糞味兒,也算不上霸凌,就是小孩子那種看似天真實則殘忍的玩笑,和他同桌的女生會把桌子稍稍搬開些,以此來顯示自己是個愛乾淨的漂亮小姑娘。

他說:「我也不知道我那時候身上是不是真有味兒,不過因為他們的嘲笑,我每天晚上都會洗澡,冬天特別冷的時候也會,哪怕就擦一擦,也會覺得安心些。早晨出門的時候還會趁我媽不注意往身上偷偷滴兩滴花露水,不過很快就被我媽發現了。他們大概也能猜到是怎麼回事,沒問我什麼,就是很快帶著我從豬場搬出去了,也是那之後才不在豬場幹了,轉而借錢開了個小餐館兒。」

他笑著調侃:「其實想想,還應該謝謝那些說我的同學,要不然,我爸媽可能會一直在豬場幹下去,也沒今天了。」

她聽完並未露出怎樣不必要的同情或憐憫,只是感慨說:「那你還挺厲害的,我小時候在農村住那幾年,最怕冬天洗澡,真是太冷了,有爐子也不管用,不怕告訴你,我那時候試過一個禮拜不洗頭不洗澡,後來有一次頭上長了虱子。」

他揚眉看著她有些不可思議,她就不好意思地笑笑:「不過沒你走運,你的『豬糞味兒』間接讓你家走上了發家致富的道路,我的虱子除了讓同學叫了我兩年的『虱子王』,什麼好處也沒得到……我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對洗頭這件事兒特別在意的,必須每天洗,不洗就覺得難受,大概跟你的潔癖一樣,都是童年陰影。」

她說完下意識地撥撥頭髮,因不小心吐露了自己的童年糗事,耳根和臉頰都有些泛紅。

有時兩人也不聊什麼,他進家門時,她可能正在看劇,這種時候,桌上一定會有壺自製檸檬水或柚子茶,他會去廚房拿一個杯子,坐到她傍邊或對面的沙發上,自己倒上一杯,和她一起看一會兒。她喜歡反覆看一些老港劇,或者九十年代的新加坡電視劇,偶爾也會看一看最新的日劇、韓劇,或綜藝節目,但很少。

有時工作太忙或者喝得特別醉,他會住在廠子里,如果他一連幾天不回家,她一定會給他發兩三段丫丫的視頻,視頻里從來沒有她自己的畫面,總是畫外音:

「丫丫,叫爸爸,爸爸,爸爸……」;

「對,是,給爸爸看看我們新買的玩具,嗯,好棒啊。」

「給爸爸唱個小星星,我們丫丫唱得可好了……」

有時醉酒,他也會回家,在洗手間吐完了,漱了口,他會在沙發上躺一會兒再回自己房間休息。因為他發現,如果他直接回房躺下,她就只會幫他把門關好,頂多是幫他蓋一下被子,讓他早些睡覺,但如果他在客廳沙發上躺下,她除了會幫他蓋一條毯子,還會坐在他旁邊幫他捏一捏太陽穴,或者按按頭,她說小時候她爸喝得爛醉的時候,她媽就這麼給她爸按的,好像會舒服些。

確實很舒服,舒服到他想躺在她腿上,或者靠在她身上,抱抱她,又或者讓她抱抱。

至於生理上的衝動和性吸引肯定是更早的,甚至不需要什麼特別的氣氛,隨便一個夜晚,一個完全長在自己審美點上,頂著自己妻子頭銜的女人,穿著睡衣坐在離自己不到一米的位置,身上帶著沐浴後的淡香,一個淺淺的笑容,或是不經意間撥弄頭髮的動作便足以了。

梁宇琛不止一次地想過,等兩人感情再深些,等肖依伊沒那麼排斥親密關係,他可以試探著看她願不願意和自己做一對真正的夫妻,即便他們之間沒有熱烈的愛情,也有日久而生的溫情,他會尊敬她,愛護她,忠於他們的婚姻,接受她的缺點也包容她的小脾氣。

只是相處越久,了解越多,他才發現他想錯了,肖依伊不是排斥親密關係,只是害怕面對親密關係中的各種問題,她也不是對愛情不感興趣,她其實比任何人都要期待愛情,一段純粹的,熱烈的,浪漫的愛情。

梁宇琛自己有過一段那樣的愛情。

研一那年,他獨游義大利,在米蘭開往威尼斯的火車上初識了同樣一個人出遊的左欣妍,下了火車便道別各玩各的。次日傍晚,他買了啤酒坐在一條小巷的河道邊吃披薩,結果抬眼便看到了不遠處同樣喝著啤酒的左欣妍,兩人相視一笑,在一起喝了一晚的啤酒,夜深之後再次道別。

第三次巧遇是兩日後佛羅倫薩的米開朗基羅廣場,他們一起俯瞰城市夜景,那晚他送她回旅店,離開前她忽然親了他一下,笑說如果我們在羅馬還能碰到,你就做我男朋友吧。梁宇琛回神之後才意識到自己甚至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之後他按照旅遊計畫去了羅馬,閑逛時總會下意識地在遊客中尋找她的身影,直到離開前最後一天的傍晚,他去許願池,有人從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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