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初心

顧昭明的初戀始於高二,但對方其實從初中開始就喜歡他了。兩人住在同一個小區,同校不同班,基本上沒說過話,只是每天上學放學,那女孩兒總會很巧合地與他同行,不論他早還是晚,都能看到她遠遠地跟在他後面,如果他看過去,她便慌亂地望向別處,小女孩兒的那種喜歡,真的是藏都藏不住。

高中的時候,兩人成了同班,座位也離得近,她會借口請教問題,在他講題的時候不錯眼珠地看著他,他抬眸看過去,她便滿臉通紅地低頭看卷子;她的午飯總會裝得很滿,然後借口吃不下,分給他一個雞腿或幾顆肉丸子;球場邊她總會第一時間衝上來給他送水,冰鎮可樂或芬達;知道他偶爾會犯低血糖的毛病,她的筆袋和兜里永遠都會裝著幾塊糖。

他怕影響學習,也曾暗示婉拒過,但她的鍥而不捨最終還是打動了他。在一起之後,她對他比以前還要殷勤,同學玩笑說她是二十四孝女友她也毫不介意。他勸她不要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甚至給她定了詳細的計畫表,拉著她一起學習,但她的回應多半是敷衍。

雖然她不是很努力,但成績其實不算差,考個本科應該不成問題,但高考時發揮失常,成績才夠專科線。他勸她復讀一年再考,她說即便她復讀也不可能考出去和他一個學校,所以專科本科對她來說都無所謂。

上大學之後,顧昭明見識到了不一樣的世界,他發現自己拚命爭取的,在旁人那兒卻唾手可得,甚至是有些人的退而求其次或不入眼。他憤憤不平卻無濟於事,他握在手裡的籌碼太少,成績是他被這個現實社會接納的唯一一塊敲門磚。

也是上大學之後,他和女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共同語言越來越少。她和他說的,來來回回就是那些情情愛愛的事,誰和誰吵架了,誰和誰和好了,哪個同學失戀了,哪個渣男劈腿了,然後就是無休止的探問和查崗,好像所有人都和她一樣,腦子裡就只有戀愛那點兒事兒。

不過沒等他提分手,大二寒假時,女友就先開了口,說在他這兒得不到安全感,一直以來都是她單方面的奔赴,她累了,不想再跑了。那天兩人和平分手,他反思了兩人交往以來的點點滴滴,確實感到歉疚。只是戲劇性的,沒出一個禮拜,他便在街上碰見她和新男朋友手挽著手上了一輛奧迪A6。

她的新男友他也認識,曾和他們一個高中,水務局局長的兒子,家裡開了幾家小超市,在當地算是有權又有錢。她後來打電話跟他解釋,說新男友確實追她小半年了,期間也送了她不少東西,但她都沒收,她沒劈腿,也不是看對方的條件,只是想找一個愛她更多的人。

她所有的解釋在他聽來都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沒有被劈腿的惱怒與難過,只是特別的沮喪,那樣一個單純的戀愛腦姑娘,也抵不過現實的誘惑。

那之後,顧昭明沒再談過女朋友,初戀的事讓他意識到自己還沒有談愛的資本。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學習和社會活動上,本科畢業後考了研究生,畢業那年順利考上了公務員。

接下來的數年,他幾乎是一個人干兩三個人的工作,他沒有關係背景,只能靠自己的努力獲得認可。對於愛情他並沒有太多的憧憬,甚至連戀愛的興趣都提不起,他預想的婚姻,就是在領導為他介紹的對象里選一個綜合條件最好的,最好能對他的仕途有助益,外貌和性格基本過關就好。

喜歡上肖依伊是計畫外,她最初甚至並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他認識她的時候,她就已經結婚了。

顧昭明初見肖依伊,是她辦理入職那天,剛剛換了高跟鞋從車上下來,紅裙搖曳,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進單位大門時,就看到那輛白色寶馬530停在樓門右手邊的停車位,儘管樓內職工也有同款車型,但他不用看車牌也知道不是樓里職工的車,因為樓內沒有人會傻到停佔領導習慣的停車位。

兩人一起進的電梯,他按了自己的樓層,問她去幾層。

她答說七層,謝謝,然後回了他一個短暫又寡淡的笑容,她皮膚很白,眼尾微微上翹,不是那種艷麗的美,是忍不住讓人多看幾眼的清麗。

他平時很少與陌生人搭話,但那次卻多了一句嘴:「來辦事嗎?現在離上班時間還早。」

「沒關係,我在門口等一會兒。」她仍只瞥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僅僅是維持禮貌,明顯不太願意和他這個陌生人交談。

他沒再開口,只是想離上班還有半個多小時,她穿著那雙高跟鞋,大概不會太好受。

再次見面,是兩三周以後,她入職後直接被借調到機關,由她的老科長帶著轉科室。雖然她換了低調的穿著和髮型,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來了,笑說:「我們見過。」

他提了在電梯里的初遇,換得她一臉的迷茫,不是裝模作樣,顯然是真的不記得他了,她的神情中滿是歉意,甚至還帶了些尷尬與局促,他笑笑說不要緊,以後會常見。

還不及他對她有太多的想法或行動,他便知道了她已婚的身份。隨著她的入職,她的所有背景關係很快就被普及得人盡皆知:肖國民的侄女,肖國成的閨女,梁建業的兒媳婦兒,甚至她爸和她公公的發家史。

在體制內工作就是這樣,認識一個人時不是先看他的學歷、履歷和能力,而是儘快掌握他的家庭關係和社會背景,就算不是為了巴結利用,也為了別不小心說錯什麼話,得罪了誰,沾親帶故的太多,就怕你對著吐槽領導的那個小科員,是不是就是領導本人的親戚。

可能是初見時那襲紅裙給他的印象太深,所以儘管知道她已婚,他還是忍不住對她多了一些關注,但也沒什麼更加熟識的機會。

她不太合群,午休時總是一個人在角落裡吃飯,如果有人坐在她對面,她很快就會吃完離開;像她那個年齡的女同事,經常在閑暇時湊在一起聊天或商量著團購,但從來沒見過她往人堆里湊過;他去他們科室辦事,有時會跟她科里的同事插科打諢地聊幾句,她從來不會搭話,只是一個人旁若無人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如果他不主動打招呼,她甚至不會看過來一眼。

他們開始熟悉起來,是因為她的高跟鞋。

那次他從領導屋裡出來,剛好肖依伊找另一位領導簽完字離開,他看著她踮著腳尖從遠處走過來,顯然是怕某位不喜歡高跟鞋聲音的領導聽見。

兩人等電梯的時候,他對她說:「我聽她們都是在鞋跟上釘一個膠墊,這樣就不會有聲音了。」

「哦,是嗎?」她如夢方醒,「我還真不知道,我還在奇怪為什麼他們的鞋沒聲音,就我的鞋聲音這麼響。」

「咱們單位後面那個巷子里就有修鞋的,你可以去看看。」他說完意識到自己可能露怯了,看了一眼她的鞋子道,「或者你可以問問賣鞋的店裡有沒有這類的服務,你這鞋挺貴的吧,那種小攤未必敢給你釘。」

「沒有,不貴。」她對他笑笑,「打折時候買的。」

幾天之後,他又在頂層碰見她,她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你說的那個小攤我找到了,釘完真的不響了。」說著還小姑娘似地踮了踮腳給他演示,「這下我可以放心走路了。」

他也對她笑笑,看了看她手中的文件說:「你剛剛是不是白跑一趟,沒簽上字?」

「嗯,鄭局不在。」

「你可以加這層保潔大姐微信,她不負責別的層的保潔,只負責頂層,平時沒那麼忙,沒事兒的時候都在盡頭那間小屋裡待著,哪個領導在,哪個領導不在,陳主任都沒她清楚,你找領導簽字前可以發微信問她一下,省得你來回跑了。」

「啊,這樣啊,不過老麻煩人家不合適吧,其實我多跑兩趟也無所謂的,反正我現在也不用踮腳走路了。」

「沒關係的,他們很多人都是這種操作,領導也都知道,默許的。其實也不單是為了少跑兩趟,領導一天到晚都是會,未必時時在辦公室,有的事兒又著急,不簽字就辦不了,如果真是因為沒簽上字耽誤了,肯定不是領導不在的責任,還是你沒及時簽字的問題。你加了劉姐的微信,需要找哪位領導的時候問她一句,有時兩個會之間領導回來那一會兒功夫,她告訴你,你就能趕上,也是提高效率。」

「說的也是。」她有些為難,「不過我從來沒跟人家保潔大姐說過話,也不熟,上來就要人家微信,讓人家以後幫忙,不太合適吧?」

「不會,劉姐人很好,我把她微信推給你,回頭我跟她說一下就好。」他拿出手機劃開,「咱們好像沒加過微信呢吧?」

「哦,對。」她緊忙拿出手機加了他的微信。

那之後,兩人熟了起來,工作一段時間後,他發現肖依伊也不再像從前那樣獨來獨往,慢慢融入了機關的氛圍,開始和同事一起吃午餐、玩笑或是拼單團購。

她和他之間的微信往來雖也多是工作相關,卻也不再那麼單調,她甚至偶爾還會主動給他發信息,諸如:「太尷尬了,剛剛在電梯里碰到李主任,一時嘴快叫錯了,腦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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