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中國人為什麼沒有甜點

在緊跟潮流的舊金山,最近流行的是不走尋常路的冰激凌口味,比如第二十四街上的Humphry Slobe推出的香蕉培根味冰激凌。目前為止,培根已經在很多種不同的甜點中出現:培根布朗尼、糖漬培根、培根花生碎。街頭那家甜甜圈店甚至還有培根楓糖味的甜甜圈。現在我對「培根讓一切更美好」的觀點深有感觸,珍妮特更是這一觀點最強有力的代言人。但是我覺得這並不是唯一導致培根甜點這麼受歡迎的原因:它們能大行其道,一定還有別的原因。為了撥開這團迷霧,我們來回顧一下甜點最初的起源吧。

首先,甜點(dessert)不僅指「甜的食物(sweetfood)」。去健身房的路上吃掉的甜甜圈不是甜點;是缺乏意志力的表現。甜點是一頓飯中的一道甜味的菜,也是最後一道。

從詞源學的角度可以明顯看出,甜點應該是最後一道菜:dessert這個詞源於法語,是desservir的分詞,to de-serve,也就是「把已上的菜撤走」。1539年它首次出現在法語中的,意思是在所有菜都撤乾淨之後,再來吃這一道;配上加了香料的紅酒,也就是希波克拉斯酒,享用新鮮水果或果乾、薄脆的威化,或裹了糖衣的香料或堅果,這些糖衣豆叫fits或dragées。這些名字五花八門的甜點,在中世紀有很長的歷史,始於1285年左右的第一張英語的盛宴菜單。在這頓盛宴中,「桌子被收走」後會給客人提供糖衣丸(dragées)以及「綽綽有餘的威化」。(Dragée現在仍是那種外面裹著糖衣的甜食的專業名稱,比如約旦杏仁或M&Ms巧克力豆。)

但是糖衣丸(dragee)這個詞以及在飯後吃輕甜食配紅酒這件事,早在中世紀之前就存在了。Dragee源於希臘語tragemata。據歷史學家安德魯·達爾比所說,這個詞原指在古希臘時期,在用餐完畢後,桌子收乾淨時配紅酒吃的小吃。「第二張桌子」上擺著紅酒和tragemata:蛋糕、新鮮水果或水果乾、堅果、甜食以及鷹嘴豆和其他豆子。

和fits或dragees一樣,它們在中世紀的繼承人tragemata實際上就是小吃,而不是我們現在意義上的甜點。實際上,希羅多德在他的《歷史》中,標註了公元前5世紀,熱愛甜點的波斯人嘲諷希臘人竟沒有專門的甜點:

(波斯人)只有很少實質性的食物,但卻有很多在餐後上的甜點(epiphorēmata),而且不是上了一道就結束了;因此波斯人說希臘人吃完飯之後仍然飢腸轆轆,因為餐後他們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甜點。如果他們真有好的甜點上桌,他們吃飯一定不會這麼快。

正是波斯人對甜點的熱愛推動了這些簡單的威化和堅果向我們如今的甜點靠攏。巴格達位於美索不達米亞原屬波斯的疆域,在那裡,一波飲食新浪潮發展了起來,因為哈里發的大廚學習並進一步豐富了波斯的甜點,其中甜的有甜杏仁糕點勞金納,還有黏黏的糖果法露德哈,酸的有醋香燉肉,還有許多甜燉肉。

從我們手上擁有的最早的菜單來看,這些甜味的菜肴似乎都集中在用餐即將結束的時候上。這一特性很可能來自巴格達,也許源於中世紀的人們對健康和消化的理解:甜食可以幫助消化油膩的食物。從巴格達第一本烹飪書開始,也就是阿爾·瓦拉克在大約950年至1000年寫的《菜肴之書》中,所有甜的布丁和油炸果餡餅、勞金納以及可麗餅都是在最後上的。最引人垂涎的描述當屬中世紀阿拉伯文學巨著《一千零一夜》中的豐盛大餐了,甜點之後又上甜點,比如《朱特和兩個哥哥的故事》中的大餐:

烤雞、烤肉、米飯配蜂蜜、肉飯、香腸、填餡羊胸肉、暢遊在蜂蜜中的堅果庫納法(kunāfa)、祖拉比亞 (zulābiyya)「甜甜圈」、卡塔伊夫煎餅包甜味堅果餡、果仁蜜餅。

在《洗染匠和理髮師的故事》中,在上完肉粥、醋香燉鵝、腌雞肉(用開心果養肥的雞),主人還留著他的客人吃甜點。「把這些菜收走,上甜點。」他說,上了杏仁醬、「滴著糖漿」的麝香油炸果味餡餅,還有杏仁凍。

在中世紀的穆斯林安達盧西亞,人們公認是齊亞卜將巴格達的甜美食物帶入西方國家的。他是一個音樂家,在822年來到了科爾多瓦的阿卜杜·拉赫曼二世的王庭,創造了安達盧西亞樂風。傳說他記得幾萬首歌,而且還徹夜不眠和精靈探討作曲。據說他還是提出菜應該一道道上的第一人,從羊肉湯開始,是用杏仁和胡荽葉做的,他稱之為tafaya。11世紀的科爾多瓦歷史學家賈比爾·伊本·哈揚告訴我們,許多人甚至認為齊亞卜「發明」了許多所謂安達盧西亞甜點,如實際上來自巴格達的勞金納和卡塔伊夫。齊亞卜似乎是安達盧西亞的榮耀和巴格達東庭豐盛食物的傳奇的化身。

幾百年之後,一本13世紀的安達盧西亞烹飪書更具體地指出,一餐應該分成7道,從羊肉湯開始(因為它特別「健康」),最後以3道甜點和雞蛋料理結束。第一本在收復失地運動之後的西班牙烹飪書,羅伯托·德諾拉的《1525食譜》,意味著當時王庭中的大餐仍以湯開始,以甜點和水果結束。

這些新穎的食物傳到了歐洲,主要的中轉站是穆斯林安達盧西亞和西西里。出版於中世紀穆斯林安達盧西亞的《無名手稿》中有類似zirbaja的菜肴,這是酸甜燉雞肉(jullabiyya)的前身,用玫瑰糖漿(sharâb al-jullâb,源於波斯語的玫瑰)燉雞;還有用榲桲、醋、藏紅花和芫荽燉的羊肉。這些菜譜在歐洲各處都被抄錄,先是在西西里、那不勒斯,隨後到了英格蘭(皆由諾曼人掌控),於是,我們歸類為「中世紀」的食物發展了起來:以水果乾、生薑、玫瑰水和其他中東香料調味的肉菜。第一本英語烹飪書《烹飪之法》中就有用糖、生薑和葡萄乾,或者蜂蜜和藏紅花來烹制兔肉;在紅酒和白糖中磨碎紅棗與豬肉或雞肉;還有像mawmanee和blankmaunger這類菜肴(即甜味米飯製成的可口布丁,杏仁牛奶燉閹雞或魚,源於中世紀阿拉伯料理ma''muniyya)。

然而,放眼整個歐洲,中世紀時,在就餐即將結束的時候奉上甜點還不是一項嚴格的要求。許多甜味的菜肴都是在中間上的,而像閹雞派或者鹿肉這樣的風味菜肴則在最後。實際上,進入16世紀時,糖價的下降導致了整頓飯中的甜味料理增加(也影響了語言——「甜」是莎士比亞最喜歡的形容詞之一)。風味菜和甜點互相交融,小羊腿可能加了檸檬、紅醋栗和糖燉,雞肉可能配上酢漿草、肉桂和糖,正如以下「雞肉浸吐司」的食譜中寫的(基本上就是把雞肉放在肉桂吐司上),這份食譜源於1545年都鐸王朝早期的《新正派料理》:

雞肉浸吐司

取足量的酢漿草

放入肉桂和糖

煮沸

澆在吐司上

把雞肉鋪上去。

從甜味食品穿插出現在中世紀大餐的後半部分來看,它們已經開始慢慢向現在所處的位置靠攏,也就是餐後。飲食歷史學家讓·路易·弗蘭德林小心翼翼地為不同時間段的法國食譜中對糖分的使用作了註解,並且發現,從14世紀到18世紀,法國菜系中加糖的魚菜和肉菜大大減少,這和甜點的增加相互呼應。在摩洛哥、波斯、中亞,甚至在東歐部分地區,在肉菜中加入糖和水果仍然十分盛行,但在法國,這種配方已漸漸退出舞台。

1600年這一年標誌著上菜順序的轉變已經進行了一半;當時,法國的肉菜仍然會加糖,而甜點也仍指餐後少量的小食,主要為水果或堅果。這是我們從威廉·沃恩1612年的《天然和人工健康指南》這份健康和瘦身手冊中發現的。這是英語中首次提到甜點,並將它描述成「法國人的」的單詞:「這種吃法,法國人叫desert,是不自然的,和鍛煉或瘦身背道而馳。」

你可能想為沃恩的先見之明拍案叫好,他早就警告過這些「外國的」甜點中糖分和脂肪含量極高,但是實際上當時的甜點還沒那麼肥膩。沃恩當時所說的是新鮮水果,強調的只是吃完飯很難消化水果,除非是燒熟的。這也是我祖母安娜會舉雙手贊同的事;在她布朗克斯的公寓中,晚餐意味著煮雞肉或魚和土豆,還有煮水果作為甜點。她在20世紀70年代來我們位於加利福尼亞的家中做客,當時她甚至直接將甘甜熟透的杏子和桃子從樹上摘下來,現煮做成糖漬水果。

百年之後的18世紀,dessert這個詞已經被納入英式和美式英語。在英式英語中,這個詞還保留了「清淡的餐後小食」這一意思。 這一點:一道水果、甜肉等小菜,在餐後上;「一頓飯的最後一道」。「在美國,這個詞往往包括派、布丁以及其他甜食。」現在英式英語中也有這種用法。——原注">基於美國人對食物的態度(比如:「要是能吃一整盤蛋糕和冰激凌加上發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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