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藩王的表態站隊重不重要?
非常重要。
這不是一個單純的表忠心的問題,更重要的是,要在這場核心思想的大討論中,斷了一些讀書人不該有的心思。
從漢元帝開始,儒家獨尊已經一千六百多年了。雖說朱由棟這一次並不是要打到儒家,只是要改造一下,加一些新東西進去。但是,毫無疑問的,他的這個舉措,會引起廣大儒生,以及基本都是由儒生進化而來的大量官員的普遍不滿。
一個社會的讀書人階層集體對統治者不滿會產生什麼後果?可以參考一下東漢末年的董卓。
董仲穎在掌控東漢中央政府後,出於想和世家大族搞好關係共治天下的目的,拿出大把的實權官職安撫世家。結果這些傢伙到崗後幹了什麼?十八路諸侯反董聯盟!
當然,如今的大明,朱由棟牢牢的把控住了軍隊,諸侯割據的事情大家是別想了。但若是地方官們集體心懷不滿,紛紛懶政、怠政,甚至故意把政策曲解,把好事辦成壞事。那確實也夠朱由棟喝一壺的。
出於預防這種情況出現的目的,所以朱由棟才隱忍了十幾年。
在這十多年裡,他通過六大報日復一日的宣傳,逐步的掌控了輿論。通過清查黃冊掌控了基層。燕子銜泥般的通過方山學校,培養了數千名幹吏和官員。強化了東廠和錦衣衛等特務機構的辦事能力……有了這些,他才敢對思想界下手。
但,即便如此,他也要防止官員們跟他玩辭職——大明的官員在這方面是有習慣的。更不用說,這會兒大明在海外有了四個朱姓藩屬國。
春秋戰國時期,諸子百家爭鳴。你這統治者不採納我的思想,那我就去其他國家。這其中諸如商鞅、張儀這樣的人,更是大名鼎鼎——你不用我?我去其他國家獲取高位後轉身過來弄死你!
所以,這時候的各藩王集體表態,就顯得非常重要:我們朱家是團結一心的,不認同皇上理念的官員,我們也不要!
無論何時,中國都是想做官的人遠遠超過官職數。在各地藩王集體表態後,大明內部辭職的官員肯定有,但絕對不會多到讓朱由棟感到頭疼的地步。
如此種種,都安排好了後,朱由棟就要亮出終極殺招了。
1620年的8月3日,在經過十多天的緊趕慢趕後,現任衍聖公孔尚賢的隊伍,終於抵達了通州。
作為文臣之首,衍聖公的車駕一路之上當然不會碰到任何阻攔。但是這長途跋涉,對於一個七十八歲,已經是病入膏肓的老人來說,真的是拿命在拼。總算是心裡還有保住孔府一脈的頑強念頭支撐,孔尚賢一路之上雖然暈厥過好幾次,但終究還是吊著一口氣來到了北京的南大門。
「公爺,您還好吧?我們馬上就能上京津公路了,家裡在北京照顧門店的人已經提前準備好了四輪馬車,還請公爺挪步換車。公爺,上了京津公路,路況就好多了。您在車上打個盹,我們就到北京了。」
「唔,嗯……」說話都費力氣的孔尚賢在幾個身強力壯的家丁的幫助下,緩緩的從自己家的雖然寬敞,但卻是兩輪的馬車裡出來,然後準備挪到旁邊更寬敞,穩定性和舒適性也更好的四輪馬車裡。
就在這個時候,一隊報童從通州城外涌了進來:「賣報賣報,今天早上剛剛出版的燕京日報。重大新聞,重大新聞,有學者發表文章,《文宣王后裔血脈考》,對現今衍聖公一脈的血脈純正性提出質疑!」
「什麼?」
正在吃力的轉移車駕的孔尚賢聽到報童的呼喊,整個人都要瘋了:如此文章,居然堂而皇之的刊載出來?這,這是要把現在的整個孔府都一掃而空啊!
「左右,趕,趕緊給,給……」
「是,公爺。」
早有下人惶急的找報童買了當日的燕京日報,然後在孔尚賢上車後,自有識字的下人輕聲的為其念報。
「聖人後裔得封衍聖公,始於前宋仁宗皇帝。之後宋室歷代皇帝,皆賞賜厚封不絕。孔聖於華夏之功,厚矣。宋室待孔聖后裔,亦厚矣。然,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參天之樹,難免枯枝。靖康年間,半壁淪喪,高宗不得已南渡,建行在於臨安……」
這篇文章講的,就是靖康年間,金人入侵,北宋滅亡,趙構南下的故事。
趙構南下的時候,當時的衍聖公孔端友帶著部分族人,孔子木像、吳道子繪孔子像以及至聖文宣王廟祀朱印等物品南下。然後被安定下來的宋高宗安排在衢州重建衍聖公府,是為南宗。
而曲阜老家負責看家護院的孔端操,先是被當時的漢奸政權『偽齊』冊封為衍聖公,然後又被金人封為衍聖公,是為北宗。
金朝末年,在蒙元的打擊下,金朝丟掉了河北地區,遷都到開封苟延殘喘。於是北宗又分為兩支,金朝的開封一支,蒙古控制的山東曲阜又一支。
1234年,蒙古滅金,北方二支合而為一。1276年,元滅南宋。當時的元世祖忽必烈認為南宗擁有三大信物,是衍聖公一脈的正宗。就想任命南宗的族長孔洙擔任衍聖公。孔洙對元朝政府給予自己的各種虛職接受了,但是對衍聖公這個爵位堅決不受,並且表示自己的祖籍雖然在山東曲阜,但是自己出身在江南衢州,自己的老母親也在衢州。所以,必須要回衢州去盡孝。
孔洙在當時的大勢下,盡自己最大努力維護了孔氏後裔的尊嚴,但也讓南宗一脈徹底的退出了衍聖公這一爵位的承襲。
北宗原是小宗,在南宗退出後才得以獨享衍聖公的稱號。即便如此,北宗內部也是矛盾重重,為了衍聖公爵位的爭奪,在元朝短短的幾十年統治時間裡,已經是豬腦子打出狗腦子,多次發生北宗內部人員上書元朝皇帝,狀告現任衍聖公血脈不純,要求更換衍聖公的狗血事情。
這篇文章在回溯了孔府自北宋年間開始,一直到大明立國這幾百年的恩恩怨怨後,其作者不無嘲諷地說道:北宋滅亡,衍聖公府留守人員屈服於偽齊的冊封也就罷了——好歹還是漢人嘛。怎麼後來又對著女真人和蒙古人的皇帝下跪?需知,聖人最看重穿衣服是不是右衽,頭上有沒有冠了!
作者又說道,人呢,面對屠刀的時候害怕實屬正常。你們這些聖人後裔不能學子路那樣君子死不免冠也就罷了。但是,你北宗就不能學學南宗,來一手婉拒么?結果呢,你們非但不學南宗,還主動的湊上臉去跪舔。後來乾脆為了衍聖公爵位的爭奪,自家親戚開撕,拱手把衍聖公爵位的決定權交給了蒙古大汗……
而且,在這裡面最關鍵的是。你們這群爭來奪去的人,幾乎所有人的血脈都有問題:當年衍聖公位置的爭奪,讓忽必烈都看輕了華夏的儒生,覺得至聖先師的後人都是這幅模樣,華夏的讀書人也基本都是不要臉。所以後來孔家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衍聖公不說,便是孔家族長也多次靠元朝皇帝來決定由誰擔任——而且好幾次元朝皇帝都故意安排血緣有問題的人來擔任衍聖公。
事實上,這段話里,前面大半都是史實,就最後一句有問題:元朝皇帝對於誰來繼承衍聖公爵位還是很慎重的。
但是,大元都滅亡那麼多年哪,黃金家族現任大汗林丹汗這會兒已經被曹文詔追到了大漠以北。屎盆子扣在元朝皇帝身上又怎麼了?誰能為元朝皇帝辯解?
「呵~吸~」聽著身邊的下人輕聲念著報紙,孔尚賢全身不由自主的加速抖動起來,其呼吸和心跳的節律也越來越快。到了最後,他騰的一下坐了起來,大吼了一聲:「豈有此理!」然後雙眼一閉,竟是登時氣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