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一日,殿試。
辰時,皇極殿外廣場的大座鐘敲了七下,新科進士們在禮部官員的引導下步入殿內。然後在經過點名、入座、散卷等一眾流程後。時間已經來到上午八點左右。
照理,這個時候,要麼是皇帝本人,要麼是監國的太孫殿下應該出來了。但是,此時大殿的上位上,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
禮部的官員也覺得詫異,只好把詢問的表情擺給了司禮監的隨堂太監曹化淳。
曹化淳也是一臉疑惑:跟著太孫這麼多年,可以說殿下是極為自律的。如此重要的場合,殿下怎麼可能遲到呢?
官員和宦官們都如此疑惑了,新科進士們當然更感覺茫然。
據說自從北宋的落榜進士張元去了西夏,幫助李元昊大敗宋軍,並寫下「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這樣的詩句後,歷代中原王朝的殿試上,對會試出來的進士們都是排個名次,不再有黜落之事。所以這個時候,新科進士們總體的心情是放鬆的:會試過了,進士資格就已經到手,入仕做官是穩了的。
雖說總體心情比較放鬆,但大家還是多少有些期待的:讀書人嘛,哪個不想一篇文章直達天聽,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從此出將入相平步青雲?再說了,明代的科舉早就形成了新的慣例:非庶吉士不可入閣。而要成為庶吉士,至少得在殿試中拿到二甲才比較穩啊!
所以,這殿試還是非常重要的。若是能夠成為一甲三人乃至狀元,騎馬遊街的榮耀,又是哪個讀書人不想要的呢?
可,原本說好代替皇帝來主持這一儀式的太孫殿下,居然遲到了?
大約又過了二十多分鐘,皇極殿後面傳來了一陣陣稍顯急促的腳步聲。待得眾人引頸觀望中,卻有小宦官扯開嗓子叫道:「皇次孫到~~」
皇次孫?就是惠仁太子的次子朱由校吧?怎麼會是他?!
這時候還不滿十一歲的朱由校明顯的是經過了較長距離的小跑,他進入大殿的時候,臉頰發紅,呼吸急促。在諸多新科進士跟著禮部官員對其行禮的時候,早有眼明手快的小宦官為其端上了溫茶。
一飲而盡後,朱由校長舒了一口氣:「諸位,今日卯時,山東布政司急報入京,山東境內九成以上州縣出現大量跳蝻。卯時二刻,河南布政司奏報境內發現大量跳蝻的奏報也到了。此外,據聞順天府那裡也接到了北直隸南部一些州縣關於跳蝻的奏報。按照去年冬天的降雪情況,估計陝西、山西的類似奏報也在路上了……總之,今年華北,極有可能會爆發大規模的蝗災!」
「啊?」
「監國兄長聞知此事後,立刻召集國家重臣舉行臨時國務會議,便是皇爺爺也出席了。所以,今日之殿試,由孤來為大家主持。因為孤昨夜不在宮內,而是在方山學校。雖說接到兄長通知後便緊急回趕,但到底還是遲到了,怠慢了各位杏榜中人,孤先道個歉。」
「不敢,殿下辛苦了。」
「嗯,諸位,孤雖然年幼,但也知道這殿試時間極為有限。所以這便開始吧,諸位請入座。」
待得眾人坐定後,朱由校朗聲道:「奉監國兄長令,今日殿試策論題目臨時更改,請諸位以蝗災為題,試論蝗災的起因、發生之前如何預防,發生之後如何滅殺、蝗災之後的饑荒如何應對。各位可都聽清楚了?」
「殿下說得明白,我等無疑義。」
「好,那請諸位開始做論。請各位放心,孤這個年紀是不能評卷的,今日夜間諸位交卷後,讀卷官初審完畢,成績優秀者監國兄長會親自閱卷。」
「豈敢,多謝殿下。」
皇極殿大殿上的秩序是穩定下來了,三百多名新科進士大都抱著一絲憂慮開始認真思考。而在皇極殿的後殿,萬曆、朱由棟以降,以前參加國務會議的高官們全都聚在一起,彼此都覺得頭痛欲裂。
華北平原和關中平原,乃是世界上少見的蝗災高發地。在歷史本位面的明清兩代,這些地方是平均2.8年就發生一次蝗災。但是得益於中華帝國國土之廣袤,雖說蝗災頻繁,但波及到整個帝國北方的蝗災還是非常罕見的。
所以,在今年年初的國務會議上,雖然大家因為暖冬對蝗災的發生早有預感。但確實沒有想到,這一次蝗災,居然是席捲整個華北的大災!
頹然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除了頭痛欲裂,朱由棟還覺得欲哭無淚:太不容易了,辛苦了這麼多年,國家剛剛看到一點起色,各方面的工作剛剛開始起步,結果老天爺就給了他一記這麼狠的耳光。
不過,頹完了還得振作精神幹事:小冰河氣候越來越厲害,這樣的自然災害絕不是最後一次,也不是最厲害的一次。
「大司馬,現在楊鎬、曹文詔的部隊走到哪裡了?」
「是,皇上,殿下。自兩月前我軍在遵化大勝,斬首虎墩兔憨麾下兩萬餘級後,虎墩兔憨已經北遁。曹指揮率軍北上追擊七百餘里,據臣昨晚接到的消息,曹指揮已經在十二天前抵達昔年開平王到過的捷勝岡,在那裡對開平王進行了祭祀。」
「哎……功虧一簣!」長嘆了一聲後,朱由棟轉身對萬曆道:「皇爺爺,孫兒的意思,是把這支大軍暫時召回來。畢竟,如此一支軍隊,每日的損耗極為驚人,而現在國家需要集中一切力量準備賑災。」
「可,棟兒啊,朕已經多年不問國事了。若不是今日之事太過重大,朕都懶得從乾清宮過來。接下來的布置,你儘管放手去做。」
「是,多謝皇爺爺。」多餘的客套就沒有了,畢竟,現在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大司馬?」
「……可惜啊!就差一點點,不過經此一戰,蒙古三十年之內不敢再犯我大明邊境了。臣明白了,請皇上、殿下放心,會後兵部就馬上發令,讓楊制軍和曹指揮準備撤軍事宜。」
「好,大司徒。」
「皇上、殿下,臣從今年一月開始,就著手從南方調運糧食。目前,太倉庫內有存糧一千萬零二百五十三萬石。」
「我大明的人口普查已經結束,現在北方諸省有多少人口?」
「呃,不算遼東的話,北直隸、山東、河南、山西、陝西(含甘肅)五省加在一起,有三千六百五十八萬口。」
「三千多萬口,料事從寬,就算這次有兩千萬人受災並且顆粒無收吧。太倉庫內的存糧加上北方五省民間存糧,是不夠的。」
「確實如此,臣會後連夜制定方案,讓南京戶部緊急調運存糧入京。」
「還是不夠,孤在南京多年,深知由於江南極少發生饑荒,所以南京戶部的存糧很少超過三百萬石。現在是四月,田裡還只是跳蝻,加上百姓家裡多少有點存糧,所以還不太要命。真要到了五六月,成蟲振翅一飛,沿途為禍千里不說。百姓家裡的存糧也吃的差不多了,那才是真的要命了!」
「殿下,那便只有讓南方諸省加征了。」
「不可!孤現在正在重造黃冊,此時加征,必然使得黃冊重建工作受阻。」
說完這話朱由棟又是一陣莫名的煩躁:TMD!真是什麼事都碰到一起了!
「殿下,不加征不行啊,按照荒年只給百姓施粥來計算,一石糧食可以給一名百姓吊命六七月,但我戶部現在只有一千多萬石存糧,這點糧食還要供應九邊重鎮……無論怎麼算都是不夠的。入冬之後,恐怕今年顆粒無收的百姓們會大量死亡……」
朱由棟知道,許弘綱說的是實話。按照一名百姓每月只有10公斤米做口糧計算(在缺乏油脂、輔食的情況下這個真的就是吊命了),兩千萬受災百姓,要從今年六七月開始堅持到明年四五月冬小麥收穫。
這麼算下來,十個月的時間,至少要準備3500萬石糧食才能保證災民們都不會餓死!
這麼大的糧食需求量,是既往的中華帝國歷史上,都是不可能達到的。
所以中古時期的中華帝國,哪一次大災不會餓死個幾百萬?
至於剩下的?哎,哪一次大災不是士紳們擴張自己隱戶的大好時機?
可是我費了那麼多心血才剛剛完成人口普查啊!難不成一次蝗災就把我這麼多年的努力全部化為烏有?
不行!身為穿越者,這點困難都解決不了,還怎麼做其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