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司馬早啊。」
「呵呵,李郎中早。」
1612年3月25日一大早,去年年底才就任兵部右侍郎的溫體仁,在上職的路上,不斷的被人主動招呼。而溫體仁果然也是人如其名,對這些或熟悉,或素不相識的官員,一一的,極為溫和的回禮。
說起來,單就官位而言,朱由棟的五個老師(沈鯉、呂坤、利瑪竇除外)里,就數這位溫體仁爬得最快了。
他是萬曆二十六年的進士,而且還是庶吉士。但在入仕之後,花了六年的時間才爬到了禮部的一個主事位置上。結果擔任太孫的試講才兩年,就調換到了吏部文選清吏司主事的位置上。雖然都是主事,但那是吏部專門負責遴選官員的啊!組織部里的組織部!
在這個位置上呆了將近六年的老溫,雖然一如既往的不結黨,但不知道有多少官員受過他的恩惠。所以,當老溫因為太孫征伐建州的戰事,被調到兵部來擔任侍郎,但他這個侍郎,就是尚書見到了也得謹慎以待。
「下官見過大司馬。」
「呵呵,長卿來哪。」
現在的兵部尚書叫王象乾。這位雖然是文臣,其仕途和楊鎬一樣,一直都是和兵事相關。不過和楊鎬一路敗績比起來,這位王大人從討平播州楊應龍叛亂到出任薊遼總督打得蒙古諸部不敢侵犯,那可就要生猛得多了。
「殿下七天前在薩爾滸做的沁園春雪,長卿可聽說了么?」
「已經聽聞,殿下的威儀,真是……」
「嗯,本官聽說,昨日這闕詞傳入北京後不久,大宗伯今兒一早部堂都沒有去,直接上了慈慶宮。」
「嗯?」溫體仁微微抬頭,卻看見王象乾玩味的笑容:「本官還有要事,先失陪了。」
「不敢,下官恭送大司馬。」
明代流行復古,喜歡用西周的官職來稱呼現在的官員。大司馬,當然是兵部尚書的別稱。而大宗伯嘛,當然是指禮部尚書郭正域了。
說起來,這些年裡,最不爽的朝廷大佬就是這位郭正域了。
他已經做禮部尚書很多年了,照理,禮部尚書是公認的儲相,在沈一貫那一屆內閣調整的時候,他自認自己該入閣。誰曾想葉向高、李三才先後入閣都沒有輪到他,著實的讓其顏面掃地。
仔細尋找原因,郭正域自認為只有一個:太子不受寵,他這位太子的老師也跟著吃掛落。沒看見李三才那個無|恥小人了么?都不是太孫的人,只不過交了一篇投名狀,就輕鬆入閣了:他們東林黨人為了李三才入閣可是搖旗吶喊好幾年都沒有辦成啊!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他是太子的老師,又是現在東林黨在朝人員中的領袖之一。想改換門庭也改換不了啊。再說了,太孫那種性格,他是真的不喜歡。看來看去,還是覺得太子最順眼,有成為一代明君的氣質。所以,只有一條道走到黑了。
「臣,拜見太子殿下。」
「哦,郭先生來了,請坐。」
「殿下。」看了看周圍,這會兒太子殿下身邊只有一個王安,而且王安還朝他微微點了點頭——已經清場,可以放心講話。「昨日傳入京師的那篇沁園春,殿下看到了么?」
「哼!怎麼會看不到呢。徽娟、由校他們幾個,都領著宮裡的孩子大聲誦讀呢。」
「那殿下是否知道,這首詞傳入京師後,六部官員在談論時,很多人都直呼太孫為殿下。」
「……哎,郭先生,你從孤還是皇長子的時候就陪伴在孤的身邊。孤很清楚的記得,小時候就學,宮裡的小宦官為了討好鄭貴妃,故意的大冬天的不給孤生火盆。是你大聲呵斥,才讓瑟瑟發抖的孤得到了溫暖。所以,什麼離間父子感情的話就不說了。但是,孤又有什麼辦法呢?由棟這孩子,蒼龍托生,天賦異稟。無論做什麼,都確實厲害啊。」
「殿下,太孫再厲害,還不是您的兒子?」
「郭先生到底想說什麼?」
「殿下!」郭正域雙膝跪地大禮參拜:「殿下,太孫開蒙以來,做了好多事。無論是牛痘防治天花,推廣土豆玉米,這些年都已經看到了實效,以致太孫在民間的聲望極高。大明海貿、紅河實業、方山雜貨鋪三位一體,太孫手裡的銀子比國庫充盈多了!加上金陵日報在手,輿情也盡在其掌控。現在遼東大勝,據聞軍心也開始歸附。再這麼下去,世人都只道我大明有皇太孫殿下而不知有皇太子殿下了。殿下,雖然按照禮法,今上萬年之後只能是由您繼承大寶,但,那時候您是想做個傀儡還是要不了多久就去做太上皇?」
哧啦!身體極差的朱常洛猛然的站立起來,將身下的座椅都帶動了一下,讓座椅底部與地面發出一聲銳響。
但是很快的,太子爺就感到頭部一陣眩暈。在旁邊的王安趕緊的過來,扶住了朱常洛。
「郭先生,你剛才說的這話,哎……好吧,你覺得孤該如何做?」
「殿下,大明祖制,儲君鎮守南京。但國朝以前都是皇太子鎮南京,什麼時候是皇太孫鎮南京了?太孫年紀還小,四書五經都沒有念完,現在放到南京,雖說有張以誠、徐光啟等侍講陪伴。但那張以誠主要的精力都在金陵日報上,徐光啟更是每日停駐方山,國子監那地方根本就沒去過。如此行徑,太孫的學業怎麼辦?所以,臣等準備上奏皇上,讓太孫回北京繼續念書。但祖制不可廢,太子還是需要出鎮南京的。」
「這……」別說,看著自己的兒子在外面各種風光,這做父親的心裡吃味是肯定的。但朱常洛自己知道自己的本事,所以在聽到郭正域這個建議,還是有些遲疑:「江南,乃是國家財賦重地,情況極為複雜,孤若是去了,做的還不及棟兒好,那可就……」
「殿下放心,最近半年來,臣已經和孟白(趙南星)、爾瞻(鄒元標)、叔時(顧憲成)多番書信往來。除叔時近年來身體始終有恙外,其他兩位都願意來充任殿下的西席。有如此大賢相助,殿下去了南京,只會比太孫做得更好!」
「嗯……」朱常洛這會兒頭暈目眩的感覺好了一點,他慢慢的站起身來,往返走了幾步後:「此事,就算孤允了,父皇那裡?」
「殿下,若是平時可能皇上不太可能同意此事。但那首沁園春雪一出,皇上的想法,不問可知矣。」
說完這話郭正域告罪一聲,走到朱常洛身前,緊貼著對方耳朵道:「據聞這首詞傳入大內後,皇上很是不滿。這都是宮裡可靠的公公傳出來的,若是殿下不信,稍後可以問王公公。」
聽到萬曆也有所不滿,朱常洛明顯有了底氣:「那就安排幾個御史上本試試?」
「殿下,此事一定要快。據聞太孫的大軍已經快要到山海關了,若是等到太孫的大軍進入京師獻捷後,我等就不好發動了。」
「……那……好吧,但是郭先生,還請你記住,棟兒雖然是蒼龍托生,但到底是孤的長子。虎毒還不食子呢,父子相殘的事情,孤做不出來!你們也不準往這上面想!」
「殿下仁德,大明之福也!臣等豈敢離間殿下父子感情,只是太孫確實年幼,這個時候應該好好就學。這也是為了我大明以後的基業著想啊。臣的一片苦心,還請殿下|體察。」
且不說郭正域這邊私下去聯絡御史,單是溫體仁這邊,在聽到王象乾的暗示後,也緊急開始了行動。
「李閣老,事兒呢就是這麼個事兒,估計東林黨還賊心不死,想要趁著殿下威望日隆的時候來離間天家感情,所以這一次,咱們這邊的御史也得準備好了。」
「少司馬放心,本官現在和東林的關係,完全不必再說。只是少司馬,此事的關鍵不在我等,而在皇上那裡。」
「當然,皇上那裡雖然下官不能直接去說。但李太后和鄭貴妃那裡,下官倒是能夠想到一些門路。」
「嗯,此事的關鍵不在讓皇上阻止或者呵斥太子,而是要拖時間,拖到殿下回來獻捷就好了。另外,請少司馬趕緊派出快船疾馳南京,金陵日報要全力發動了!」
「李閣老的意思是?」
「很多時候,做大事的人,其實下決心是很難的。不是他們想不到這裡的利害關係,而是突破不了情感的桎梏。這個時候,往往需要有人推他一把。我們這位殿下什麼都好,就是太重感情。可是涉及到儲位甚至皇位,哪裡還能容下一絲感情?」
「下官明白了,李閣老見教得是。說不得,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得推著殿下往前走了。」
……
3月26日深夜,喬裝打扮潛行出京的魏忠賢,經過兩天一夜不眠不休的疾馳後,趕到了此刻剛剛抵達山海關的朱由棟大軍中。
「曹公公,京師有變,咱家要面見殿下。」
「呃……殿下此刻身體有恙。」
「啊?!可有大礙?」
「隨軍諸多大夫都去看過了,殿下脈象平穩,無大礙。就是背部發燙得緊。」
朱由棟這會兒背部怎麼會不發燙呢?北斗七星,第四顆天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