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田二人退下後,朱由棟正想讓宮女進來伺候自己更衣,卻聽到外面李世忠的聲音:「殿下,臣有事奏報。」
「哦,世忠啊,進來吧。」
「殿下。昨天,臣同時收到遼東的兩封家信,看完之後深感迷茫,所以,還請殿下決斷!」
「家信?遼東?拿來給吾看。」
先展開的是李成梁寫給李世忠的信件,只是稍稍看了一小段,朱由棟不由得以手拍額:壞了,怎麼把這事給忘了?
二李的信件里其實都是說的同一件事:寬甸六堡。
萬曆元年(1572),年輕的李成梁擊敗盤踞在鴨綠江西岸的女真人,然後出於在女真聚居地後背安上一把刀子的目的。在這個地方先後修築了六個堡壘。這其中以寬甸堡最大,所以叫做寬甸六堡。
做一個簡單的比方,大概是這樣的:
一條直線上,從西北向東南依次有ABCD四個點。其中A是李成梁的遼東鎮,B是努爾哈赤的建州女真,C是寬甸六堡,D是朝鮮。寬甸六堡的重要性一下子就很明顯了。
此時是西元1606年,距離努爾哈赤以十三副鎧甲起兵已經過去了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間,努爾哈赤早就統一了建州女真五部,並且向北征服了長白山女真,重創了海西女真諸部。漸漸的成為東北地區的霸主。
但不管怎樣,由於此時的建州比起大明來說還處於絕對劣勢,加上海西女真的烏拉、哈達還沒有滅亡,葉赫也還保有相當力量。更重要的是李成梁這時候還鎮在遼東。所以,此時的努爾哈赤不管在軍事上取得多少勝利,但始終不敢對掛著大明旗號的堡壘動手。相反,他越是在軍事上取得勝利,就越是對明朝政府更加的謙卑。
但是這樣就帶來一個問題:由於寬甸六堡死死的卡在建州女真的後背,使得建州女真其實一直處於明朝的戰略包圍之下。而且由於寬甸六堡的存在,導致建州女真無法有效的攻擊並且將東海女真納入自己的統治。非但如此,建州和朝鮮民間的貿易也受到極大的限制。
單論軍事實力,此時的建州要拿下寬甸並不會太費事。但打了掛著大明旗號的寬甸……
這就讓努爾哈赤陷入了死結:不打寬甸,發展不出去。不發展,就無法積蓄足夠的力量徹底統一整個女真。不統一整個女真,當然沒有挑戰大明的力量。但如果這個時候打了寬甸,又會提前惹來大明的怒火……
要是大明能夠自己放棄寬甸就好了……這估計是近幾年來,努爾哈赤晚上睡覺做夢時經常念叨的話吧。
但是現在李成梁真的準備放棄寬甸六堡了。
到底太孫已經表現出極大的潛力,有了一代雄主的苗頭。李家一方面是現在和太孫合夥做生意賺得不少。一方面是李家未來的榮華還要著落在太孫身上。再加上一旦放棄寬甸六堡,由此招來鋪天蓋地的彈劾也是可以想見的。所以這些年來越發桀驁不馴的李成梁,居然難得的主動給朱由棟寫了一封信(寫給李世忠其實就是想朱由棟看到),詳細的闡述了他主動放棄寬甸的原因。
人老了話就啰嗦,在長達十多頁的信件里,李成梁翻來覆去說的理由其實就三條:一、朝廷沒錢,遼東鎮沒錢!無法給予寬甸六堡更多支持的同時,遼東的軍備也無法維持當年全盛之時的力量。二、建州女真的力量已經越來越強,在目前遼東鎮困難重重地前提下,和建州的軍事衝突宜晚不宜早,放棄很難守住的寬甸六堡,禍水東引,讓建州去禍害東海女真。三、建州雖然日益強大,但人口是硬傷,把寬甸六堡的十餘萬百姓遷回遼東內地,既保護了漢民,也讓建州沒有發展的人口……
當然,李成梁在信里還說,他也知道天朝上國治理蠻夷最好的辦法就是以夷制夷。所以,在努爾哈赤逐漸強大的情況下。他也在用力的扶持建州女真內部的舒爾哈齊一系,同時也注意保護葉赫和烏拉,以此對努爾哈赤形成牽制云云……
朱由棟看完老李的信件後,做出的反應是從座位上跳起來,憤怒的把信件撕了個粉碎!
作為穿越者,朱由棟當然知道今天謙卑得極為下|賤的建州女真將來會成長為何等吞天巨獸。但同樣,朱由棟也知道,只要皇太極沒有上位,建州女真算個鎚子。而皇太極要上位?在這個位面,那是絕不可能的!
在穿越者的長遠規劃里,建州女真真的不算個什麼東西:有小爺在,薩爾滸都不一定有,哪有後面的我大清啊?
但是今天,他終於領教了歷史車輪對他的滿滿惡意。
「太孫?!」
「殿下息怒。」
看著朱由棟異常罕見的失態暴怒,李世忠也好,角落裡的宦官宮女也罷,全都嚇得跪了下去。
總體而言,大內里的宦官、宮女以及侍衛,都很喜歡跟著太孫。
這位爺完全沒有小孩子的任性、惡作劇,有的只是成年人的理性和穩重。而且太孫對飲食、衣著並不挑剔,基本不發脾氣。除了對大家的工作效率有點要求外,總體而言很好伺候。最最關鍵的是,太孫沒有皇上、太子或者后妃們那樣把大家當下人看,而是用一種平視的心態來對待他們。這種感覺,或許現代人覺得稀鬆平常。但在這個時代的下人們看來,心裡就異常的舒服和感激。
但是,惟其如此,當朱由棟破天荒的表現出暴怒情緒的時候,大家真的被嚇壞了。
「來人啊!」
「太孫請吩咐。」
「你識字么?」
「太孫恕罪,奴婢沒有進過內書堂,不識字。」
「我TM,算了,去把王承恩給吾叫來。」
……
「太孫,叫奴婢有什麼吩咐?」
「剛才吾一時手滑,把寧遠伯給世忠的親筆信給撕壞了,你去給吾撿起來,按著順序粘好。」
這一地碎紙屑真的只是手滑了一下?不過王承恩沒有說什麼,輕輕的應了一聲是之後,帶人把地上的紙屑一點點的收集起來,然後自行到邊上去粘貼了。
「呼~~」反覆的握拳鬆手,深呼吸幾次之後。平復了心情的朱由棟又撿起了李如柏的信件。
李如柏在書信里明確的對放棄寬甸六堡的預案表示反對,並且指出,如果放棄寬甸六堡,遼東鎮確實在軍費這一塊能夠省下很多,建州女真也得不到寬甸的十萬漢民。但是,建州女真將很快的把女真人里的董鄂部以及完顏部的殘餘吞下,並且吞併東海女真部落時將不再有任何顧忌,甚至他們還可以侵犯朝鮮……總之,其力量一樣會得到很大的提升。而且建州的後背沒有了寬甸這根芒刺,它的戰略縱深加大了,將來一旦有變,朝廷要鎮壓起來難度將無限的放大!
哎,如此明顯的道理,連李如柏這種單純的猛將都能看得到。統籌遼東全局數十年的李成梁會看不到?
「李世忠!」
「……殿下,臣在。」
「這兩封信你都看過了吧?」
「是,臣都看過了。」
「你的態度?」
「臣……實在不知。真要說起來,二叔說得很有道理,但是,但是祖父鎮守遼東這麼多年了,他總是更有經驗,看得更深遠一些吧?」
「所以說你錯了!你家祖父今年高壽?今年就到八十了吧?所謂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方思將來。你祖父年紀大了,只想著怎麼確保現在遼東局面的平穩。至於以後的事情,他也看不到了!所以,三十年前的寧遠伯遇上這樣的事情會不怕麻煩的在建州女真身後訂釘子。現在的寧遠伯只想著怎麼在他的任上不出問題!」
「臣……」
「但是吾還小啊,別說吾了,吾的父親,便是吾的皇爺爺,年紀也都不大啊!」
「臣……惶恐。」
「你馬上連夜出京,親自跑一趟遼東,就給寧遠伯帶一句話:遼東鎮差錢,吾去想辦法。但若是他放棄了寬甸六堡,你,還有純忠,還有你們李家所有參與進紅河庄的人手,全部給我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