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90、從六本木新城的瞭望台看出去的風景

我在月台上等車,有時突然會發慌,因為一旦掉到鐵軌上,那可怎麼辦呢?特急列車從月台開過去的時候,會有一股被強大的引力拉出去的感覺。有時生怕被人從後面推上一把,那可怎麼辦噢!我一個人這麼想,在沒人的月台上往後退縮了一步。

在公園裡,看見熱戀的男女打羽毛球打得很開心,女方掄起拍子,用力過猛,結果打到自己的膝蓋上,我覺得她也許會在半空中打轉,臉摔到地面上,鼻血噴出,真是讓人於心不忍,不是「也許會出鼻血」,而是「鼻血噴出」,鼻血噴涌的感覺直逼心頭,讓人不能無視,我趕緊離開了公園。人一旦陷入了這個狀態,就什麼都看不見了,滿腦子全是最糟糕的事,這種感覺很可怕。這時只要看窗台上有一個被晒黑了的舊木偶,就會覺得「這房子里的居民是殺人犯」,似乎不這麼想都不行了。

無獨有偶,我偏偏看見了刺青商店的廣告招牌,覺得殺人犯似乎正在悄悄地逼近我,很可怕。恐怖感猛然襲來。我突然被一群彪悍的男人按住,身上被刺上了擦也擦不掉的刺青。我就這麼想一下,體溫立刻下降,四肢發抖,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給你兩條胳膊上刺下鴨子嘴咧開嘴巴大笑的臉!在你背上刺下陌生大叔的私小說,他的語調和開場白叫人憤怒,號稱「這故事不獻給誰,只當作今宵的下酒菜(在詩作的沙漠中)」。在你左胸上刺下第三十五屆百人一首大會北信越地區預賽的賽程表,然後讓參賽的人都來確認對手。你快逃,你快逃!我的腦海里已警鐘鳴響,全身感受到了雕刻刀刺心的疼痛。

我被一群彪悍的男人帶了回來,硬是被橫放在一個檯子上。我也不知為何,下定了決心,從胸口到脖子上刺下了龍。刺青師是個不靠譜的快六十歲的男人。我強忍著疼痛,等待時間的流逝。刺青師說:「對不起……」我以為他刺完了,一睜開眼,他說:「龍刺得有點兒大了,照這個樣子再把龍的爪子刺上的話,就會一直刺到你鼻子邊上,沒事兒吧?」怎麼會沒事兒啊?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傢伙。

「不刺在脖子下可不行!你用雲什麼的遮掩下吧。」

「明白了。鼻子下面感覺像圍上一條灰色的圍巾,沒問題嗎?」

「你不能調整下嗎?把爪子折了不就行了嗎?」

「爪子折了,那龍多可憐呀?這個我做不到!」

真恐怖。他為什麼對刺上的一條龍如此體貼?太恐怖了。龍還在完成中,從我的皮膚上飛出,直接纏繞到了刺青師的脖子上。龍叫喊道:「給我退下!」我拚命地逃跑,也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了六本木。這不是最令人恐怖的那條街嗎?我一直逃跑,跑到了這條街的正中間。登上六本木新城的高處,可以俯視東京美麗的夜景,正當我喘口氣的時候,他來了。「從這兒能看見的全東京的人都想要你的命。」

我已無處藏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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