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85、麻布地下的空間

與別人相處是否能做到「自來熟」,在某種程度上是需要才能與天賦的。我這個人的才能和天賦都不夠,因此無法做到「自來熟」。與人打交道雖然可怕,但表示自己不與人打交道反而更令人恐懼。

「自來熟」這個詞有很多模糊的含義。我覺得這世上的每個人都包含了「自來熟」的成分,很少有人不論你我,瞬間之內就能與人建立關係吧。很多人是沒有勇氣貫徹「自來熟」的。在我看來,這很難,能做到「自來熟」的人讓人羨慕。作為一個孤高的人,無論多麼痛苦,始終保持既有的品格恰恰是活下去的精神食糧。真正意義上的地獄並不在孤獨中,而是在社會中。我以為與人建立關係的前頭就是地獄。當然,這並不是說我討厭人,與之相反的是非常喜歡人。至今為止我喜歡的人都是人,一個也不例外。我的父母和我的兄弟也都是人。所以,我喜歡人。如此客觀地寫人,自己也許是個妖怪,不過,我對人都是主觀的。當然,我也是人。我誠惶誠恐,溜進了社會的漩渦之中,有時就連菩薩也會救我,因此,我從不會絕望。

如果有人問我:「跟誰都能談得來嗎?」回答是否定的。這要因人而異,有的人會皺起眉頭:「你跟『自來熟』的差異在哪兒?」這是因為自己也包含了「自來熟」的成分啊!過去我輕易地覺得自己也是「自來熟」,今後會極力避免這一想法。所謂「自來熟」,是人之所作所為,跟「打哈欠」一樣,並非是一個人的一生都要肩負的名詞。並沒有一個隨時都能剛好撈起自我的笊籬,哪怕是再小的網眼,也有可能漏掉,存在就是個煩心事。

比起年輕時的我,現在的我對自己更自覺了,有時也會有一種被別人超越了而不服氣的心情,超越的是別人,絕對不可能是自己。一旦意識到周圍,就產生了自我逃避的意識。這個意識並不自然,也不是我原本的樣子,有時甚至覺得自我意識太強了。這也合情合理,但必須隨時能揭自己老底以便自我調整。

我並沒有「不對人獻媚」的念頭,一是沒什麼好處,二是誰要由此得了便宜也沒什麼不好,我只是不會而已。有時候,我話說得好,活躍了現場的氣氛,很成功,但仍然會有少數人說我:「你哪裡算『自來熟』。」我被人看出了糊弄的馬腳,當然也應該對敷衍了事負責任。不過,在我心裡的粗口猶如蛙跳出拳一樣:「缺乏想像力的豬,給我閉嘴!」

動物會把眼前所見的如實說出來,這是動物的本能。不過,使用「本能」和「動物」這些詞還是應該慎重的,「本能」與「動物」都是值得尊重的,而且因其神秘性與無解之處才更具有魅力。

我所說的「豬」,是人類社會中被漫畫化並變相表達的知性碎片,對那些一點兒純粹性都沒有殘留的人,這是我最樸素的粗口。

有的人借口說自己單純的想法緣起於無惡意的純粹性和缺乏經驗,可替別人著想的心思去哪兒了呢?對方究竟為什麼採取如此行動,對其想像的能力在哪兒呢?一個放棄「心」與「想像力」的人,無一例外,全是「豬」。

於是,與這樣的「豬」對峙時,我自己也放棄了「心」與「想像力」,變成了「豬」。我想不這樣都不行。憎恨無感情地噴涌,很意外也很可怕。

我之所以寫了這麼長,是因為前幾天有人請我去了年輕人唱歌跳舞的俱樂部,上演了一場醜態百出的戲。這是我出生以來第一回酒後失去了記憶,我很緊張,很想報答大家請我來的好意,結果卻給對方添了麻煩。我想對第一次遇上這種尷尬情況的自己說:「表演得還算行吧。」同時也想對丟失的記憶說:「太丟臉了,過日子也要與身份相符!」

第二天,我向一起去的人致歉,但大家都說「沒問題」,很溫馨。只有豬說:「你哪裡算『自來熟』。」早起,我真想把吐在床邊像咖啡一樣的嘔吐物拿給豬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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