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60、井之頭公園

十九歲時的我很後悔到東京來。有點兒小才能的人在東京能成嗎?想到這些就讓自己吃驚,感到是完全沒指望的。

每天都從自動販賣機里買一罐咖啡,散步時往褲兜里塞一本發黃的太宰治的新潮文庫本,僅此而已。喝完後,把空罐兒放到電線杆下,或者放在停車場的圍牆上。然後,想像這也許會引發一場爆炸。不過,當我知道這是梶井基次郎小說《檸檬》里的情景時,差點兒吐了。我連苦惱的方式都在模仿他人嗎?

新潮文庫最後一卷有個年表,太宰是一九〇九年出生的。十年後,二〇〇九年正好是他誕辰一百周年,我能做點兒什麼呢?我還會在東京嗎?也許已經返回了大阪,是否還活著也不清楚,想到這些我徬徨了。

我本想在太宰百歲的生日搞個演出,懷念一下太宰。對一名藝人來說,單獨搞這樣的演出,門檻很高,哪怕是大家看好的組合。如果要單獨搞演出的話,也需要三年的時間。對我來說,通過演出的形式盡情講喜歡的作家是一個遙遠的夢想,但我還是想搞。光想像一下這個演出,我全身都會有一股膨脹的感覺。假如搞不成,我也就死心了。為此先玩命去準備!刀是一定要堅持磨下去的。我一邊走在井之頭公園裡,一邊對自己發誓。

從那之後,九年過去了。我二十八歲了,還是老樣子,很窮,但每天都可以上台了。不過,讓我一個人搞演出,實力還是不夠的。

這個時候,作家Sekishiro先生問我是否願意跟他一起做一本有關俳句的書。這件事情至今都讓我覺得不可思議,Sekishiro先生為什麼偏偏找我這麼一個不知名的人呢?而且,我跟他連一次話都沒說過。我問過Sekishiro先生為什麼,他說好幾次見我在吉祥寺附近走路,無精打采,直覺我有危險。他說這跟他十年前酷似。這麼說起來,怪不得我們剛認識不久,Sekishiro先生就跟我說「你可別死啊」,引得大家都笑了。他找我,實在讓我太高興了。這世上還是有對我感興趣的人,真應該衷心感謝。

我開始創作自由律俳句。

Sekishiro先生去找能夠連載我們俳句的刊物,但所有的地方都希望發表先生一個人的作品,這是我從Sekishiro先生不好跟我開口的情形中察覺到的。對方給Sekishiro先生打來電話,說是事情搞定了,但過後,他每回都說:「不在那兒幹了。」當然,這事情除了我之外,不能怪任何人,這使我內心愧疚,覺得給別人添麻煩了。我跟他說過很多回:「寫俳句只是我的興趣愛好而已,很快樂,Sekishiro先生還是一個人寫吧。」他說:「我沒有別的選擇。」我這人不習慣別人對自己好,感覺是很怪怪的。當然,內心還是很高興的。

Sekishiro先生對我什麼都好,與他那令人叫絕的或新奇或哀傷或磅礴或細膩的俳句相比,我寫的就差得太遠了,相形見絀,有一種被一拳擊倒的感覺。不過,我覺得很舒服。在我的周圍有這樣的人,是件幸福的事。我們相互欣賞各自的俳句,一起喝酒,那真喝得痛快,時光就這樣快樂地度過。

老給Sekishiro先生添麻煩的我跟他兩個人一起喝酒時,我說:「我的夢想是在太宰百歲誕生紀念日那天搞一個單獨的演出。」可是,不知不覺之中已經到了二〇〇九年,趕不上了。

正當我打算放棄的時候,Sekishiro先生跟我聯繫,並說:「太宰生日,我訂好了阿佐谷Loft。」這行嗎?這行!「太宰之夜」。我的夢想過了十年得以實現了。Sekishiro先生!Sekishiro先生!Sekishiro先生!我從先生那裡所得到的恩惠一輩子忘不了。這是當然的,但一直到今天,我還給先生添著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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