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24、五日市街道的朝陽

十八歲的我,不是說反話,而是真心依靠了唯一一個堪稱「惡友」的人,決定了畢業旅行的去處是東京。可是,到了東京還沒到一個小時,我就已經覺得乏味了。因為好不容易來到了東京的中心立川,可惡友卻在便利店打工,還讓我在店鋪的後屋等他。我本來期待在東京看見未知風景,那種無所事事坐等別人的感覺實在太痛苦了。

我跟他說「太無聊了」,可他意外地提出了建議:「幫個手收錢吧。」聽他這麼一說,我心動了,兩分鐘之後穿上了便利店的制服,站在收銀台前說:「歡迎光臨。」

惡友笑話我:「笑臉再用力一些,聲音再大一些。」我按照足球俱樂部的要領,從胸腔發音,結果他說:「太可怕了,你這是跟誰生氣了嗎?」原來發音不該是傳球時發的音,而是應該達到男高音的領域,於是調整好了嗓音,打算跟接下來的客人打招呼,不再給人以違和感。可是,接下來的客人,只要我一說話,一個個都往我這裡看,難道我這是做了什麼錯事嗎?有什麼不對嗎?惡友笑了:「一個禿子,蓬頭垢面,的確讓人覺得可怕!」

我照了照鏡子,果然發現自己的禿頭、滿嘴鬍子以及消瘦的面孔,像是被通緝的罪犯一樣。接下來改用輕聲,再加些柔和的聲音跟客人說吧。我不罷休,變了幾種方式多次挑戰。不過,冷靜地想一下:「我從大老遠來玩,為什麼一下子非要打工不可?」我終於覺醒了,差點兒就被當成無償勞動力了,於是我脫掉了借來的制服,返回到了店鋪的後屋。

除了惡友之外,還有一個打工的人。這人休息,進到了店鋪的後屋。我覺得氣氛挺彆扭的,於是想說說惡友的事兒活躍氣氛,但惡友好像把他自己的年齡設定為十九歲。這麼一來,我也必須謊稱自己十九歲了。我被問:「你們是同年的同學吧?」我急忙答道:「對對對。」答得很不自然。

我並不想主動說這些,大都是對方問我,可我越聽越笑不出來,因為「他是不是這樣啊」之類的話說的都是我。我在學校的地位、在校隊踢足球的趣聞,包括我經歷過的一件件小事,全被惡友當成自己的記憶,而且他還洋洋自得地跟別人說。這是為什麼呀?

關於這一點,我沒問惡友。不僅如此,為了讓他能提升謊言的可信度,甚至把參加大阪選拔賽時的足球球衣送給了他。球衣是我的寶貝,讓他跟別人炫耀去吧。我雖然不揭他的老底,但似乎見識了平時滿不在乎的惡友的狂氣,挺可怕的。我把他從我這裡偷竊的記憶都送給了他,這東西毫無意義。

對方說我:「又吉,你跟他很熟悉啊。」這當然吧,因為是我自己的事。儘管如此,我還是說:「也不是,因為一直在他身邊……」實際上,我已經陷入了一個錯覺,我不知道我是誰。

清晨,我們往惡友住的地方走,離車站有相當一段距離,我來了,他高興嗎?他一路狂奔,猛然撞到鐵絲網後倒下了,然後沖著天空笑。關於他可說的事兒也不少哩。

惴惴不安的心情猶如汪洋與荒野,無邊無沿,這裡真的是東京的中心嗎?是不是在騙我?我問他:「我說,這立川的哪兒是東京的中心?」惡友回答:「我沒說中心,而是說正中央。看了地圖就會知道正中央。」「原來如此,可我把學生時代送給了你,你學生時代的遺體扔在東京的哪兒啊?」

五日市街道的朝霞燦爛,但同時也讓人鬱悶與不安,像是老走不到家門口,到底會讓我們走多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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