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V 黃米小時候 小財主——BY黃顏

經歷過土改、四清、反右、「文革」等運動的太奶奶,自然也熟悉劃分成分那一套,她老人家根據我家各階層的經濟狀況,給每人都划了個「成分」:

爸爸媽媽:貧農爺爺奶奶:中農太奶奶:富農黃米:小財主

太奶奶劃成分的依據,不是擁有土地多少,而是擁有現金多少,所以把黃米劃成「小財主」,而不是「小地主」。劃成分的時候,「蝦頭妹妹」還沒出生,所以沒把「蝦頭妹妹」划進去。現在「蝦頭妹妹」出生了,是艾黃兩邊同代人里唯一的一個小公主,自然風光得很,吸金能力超強,財富指數直逼哥哥,等下一次重新劃分成分的時候,一定能弄個「小財主」的帽子戴戴。

爸爸媽媽被劃成貧農,主要是因為爸爸媽媽口袋裡經常是「像大水沖了一樣」,一分錢現金都沒有,只有信用卡。

爺爺奶奶的口袋裡除了信用卡,一般還有點現金,因為他們的信用卡是加拿大那邊的,是加幣的卡,不是美元的卡,雖然也能在美國劃,但要按當時的兌換比率換算,所以如果不是大數目,爺爺奶奶一般不劃卡,就用現金。

太奶奶對信用卡極不信任,就那麼一張卡,看不見錢從哪裡進來的,也看不見錢從哪裡出去的,叫人怎麼信得過?太奶奶看我們用卡付賬的時候,總覺得不踏實,好像沒付一樣,總擔心出門的時候會鈴聲大作,或者會有人追出來喊:「喂,回來回來,你們沒付錢……」,那就「掉底子噠」。

所以太奶奶是堅決不用卡的,只用現金,付款的時候,一張張數出去;找錢的時候,一張張找回來,看在眼裡,摸在手裡,裝在兜里,多麼踏實安心!

太奶奶每月拿著兩份錢,一份是中國的退休金,一份是加拿大的老人金,兩個國家的銀子花花流進太奶奶的口袋,劃個「富農」真是沒冤枉她老人家。

那麼黃米這個小財主是怎樣煉成的呢?他老人家還沒參加工作,沒有收入,是個正宗「吃閑飯」的傢伙,他要成為小財主,當然只能靠「剝削」了。

不過被剝削者都是自願讓小財主剝削的,這不禁使人想起「文革」中被批臭了的一句話:工人就是喜歡被資本家剝削,資本家越剝削,工人就越高興,因為能被資本家剝削,說明工人有工作,沒失業,所以資本家是工人的恩人。

咱家這幾個貧農、中農、富農的,雖不是工人階級,但也算個「農民工」吧?還真應驗了那句話,根本就是喜歡被小財主剝削,沒個小財主剝削的時候,心裡就愁得慌:錢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這麼辛辛苦苦地掙錢,卻沒個人來幫著用,有什麼意思?

爸爸媽媽老早就憧憬被人剝削的那一天,希望可以抱著自己的孩子到商店去,孩子指什麼,咱就買什麼。誰叫咱是貧農呢?貧農是幹啥的?就是給財主們剝削的。

爺爺奶奶也都熱愛被剝削,被自己的兒女剝削了一輩子還不甘心,又積極主動地爭取被兒女的兒女剝削。太奶奶最熱愛被剝削,被自己的兒女剝削,然後被兒女的兒女剝削,現在又被兒女的兒女的兒女剝削。太奶奶說如果她能熬到大重孫子抱孩子的那一天,她的共產主義理想就實現了。

太奶奶和爺爺奶奶們除了過年過節過生日向黃米進大貢之外,每個月還定期給他進小貢,美其名曰「零用錢」。爸爸媽媽以前沒這個習慣,想黃米一個小人兒,連錢都認不清,走到哪裡都有一兩個活動錢罐子跟著,他要「零用錢」幹什麼?但幾個老人這麼殷勤討好小財主,爸爸媽媽也不甘落後,於是有樣學樣,每月也向黃米進貢一點「零用錢」。

這下黃米可就大發了,兩個爺爺,兩個奶奶,一個太奶奶,一對爸媽,個個都每月進貢個幾十百把的,他還不富得流油?再加上伯伯等親戚的進貢,黃米成了名副其實的小財主。雖然他最愛穿那種口袋泛濫成災的衣服褲子,但他的錢仍然是多得沒地方放。太奶奶只好親手為小財主做了個放錢的「保險箱」,是用媽媽的鞋盒子改裝的,輕巧,開關方便,不會夾壞黃米的手指,比箱子啊抽屜啊什麼的保險,故稱之為「保險箱」。

小財主剝削來的錢,從一開始就是歸在小財主名下的,咱做父母的,兩袖清風,拒腐蝕,永不沾,清廉得很,沒有貪污過一分一毫。媽媽早就將這些錢派上了用途:「給他以後娶媳婦用。」

小財主長大一點之後,幾個家長一商量,決定留一點錢由他自己來掌管,讓他從小就有管理錢財的概念,知道「錢來得甘難辛苦」,用掉了就拿不回來了,免得他以為爹媽是造幣機,花起錢來不心疼。

於是我們把小財主「剝削」來的錢分成兩份,大頭存在銀行里,娶媳婦用的,小頭(別想歪了)存在他的「保險箱」里,由他自己掌握,他娶媳婦之外的一切吃喝玩樂,都從他自己的「小金庫」里開支。

小財主的財政支出,主要花在兩個地方,一個是他每周都要去的「磨」(mall)里,另一個就是被太奶奶稱為「不拉閘」(plaza)的購物中心。

這個「不拉閘」離我們家不遠,開車幾分鐘就到,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有個副食店(grocery),不光賣吃的,也賣文具、玩具、藥品、六合彩票等。「不拉閘」里還有一個「批傻」(pizza)店,一個「傻白尾」(subway)店,一家中餐館(也賣日本壽司),一個理髮店,一個禮品店,一個銀行辦事處,一個郵局等。

太奶奶很愛去那個購物中心「瞎拼」(shopping),買買針頭線腦的小物件,寄個信,存個錢,理個髮,買點六合彩什麼的,差不多每天都能找到一個去那裡的理由。按太奶奶的說法就是「腰裡揣不得錢,揣了幾個錢就總想找個地方把它花了」。

黃米也是「瞎拼」的積極分子,不過他最愛的地方是那個副食店,因為那裡有電動小搖馬,有賣糖果點心的自動售貨機,還有一個玻璃大柜子,裡面放著各種各樣的毛公仔,交五毛錢就可以操作那個機器手抓毛公仔,抓到了就歸你得了,很刺激人。

奶奶是富農和小財主的專職司機,經常開車帶兩位大款去那個「不拉閘」里「瞎拼」,每次去之前,太奶奶就囑咐小財主:「快去你的寶貝箱子里拿點錢帶上,待會好坐搖馬買糖糖——」

小財主激動萬分,飛奔到他的藏寶處,打開他的小「保險箱」,抓一把錢出來交給太奶奶。太奶奶專門為他準備了一個放錢的包包,並親自充當黃米的貼身保鏢兼財政部長,為他提著錢袋子,太奶奶每次都公私分明地對小財主聲明:「看吶,這個包包里裝的是你的錢,這個袋袋裡裝的是我的錢,咱們井水不犯河水,親兄弟明算賬,莫搞混了——」

到了那個「不拉閘」,幾祖孫就慢慢逛,反正有的是時間,在外打發時間比在家打發時間還來得快一些。他們一般先去「瞎拼」,免得玩累了走不動了,誰也不想「瞎拼」了。

小財主知道不能耽誤太奶奶「瞎拼」,尤其是買六合彩,誰耽誤了,太奶奶跟誰急,所以小財主每次都很配合地先去「瞎拼」。他在店裡走東竄西,指認店裡的東西,哪個貨架是賣糖糖的,哪個貨架是賣球球的,哪個冷櫃是賣蛋蛋的,哪個冷櫃是賣「嘎嘎」(肉)的。他都知道。

但小財主最感興趣的,還是玩電動搖馬呀,在機器上買糖果啊,用機器手去抓毛公仔呀,等等。玩那些東西都是要付錢的,小財主就去問財政部長拿錢。太奶奶從小財主的錢包里拿點錢出來,讓他自己去換「偷啃」(token)。

太奶奶說那個換「偷啃」的機器是「狗臉不生毛」,意思是脾氣不好,刁蠻難纏,因為那個機器有時「好凶,從你手裡奪錢,你不給它,它硬奪,扯都扯不住,一下子就被它奪走了」;而有時那機器又「脾氣大得很,只喜歡好看的錢,稍微卷點角的錢,它就不喜歡,你把錢餵給它嘴邊讓它吃,它還『大勒勒』的不肯吃——」

小財主對換「偷啃」這事是又怕又愛,主要是機器把錢「奪」去的那一下,很讓他擔驚受怕但又百般期待。他把紙幣的一邊小心翼翼地塞進機器的嘴裡,緊張地等著機器一口把錢吸進去。雖然換了若干次了,但每次機器一吸,他仍然會嚇一跳,趕快鬆開手,看著他的錢錢被機器吞沒,然後攤開兩手,餘悸未消地打趣說:「wo——雞雞鴨雞鵝(wo)——」

票子被機器吞了,一會兒就能聽到「偷啃」叮叮咚咚落下的聲音,小財主總是又興奮又激動,一下扯奶奶的衣角,一下又扯太奶奶的衣角,興奮地嚷嚷:「Poo出來了!」

等叮叮咚咚的聲音停了,小財主就用一隻小手去那個接「偷啃」的窩窩裡一枚一枚挖,挖一枚,就放進另一隻小手裡,拿不下了就交給財政部長替他拿著。全部挖完了,他就拿幾個「偷啃」,去玩他想玩的東西。

電動搖馬要兩個「偷啃」才能坐一次,每次只能坐兩三分鐘,一下就完了,完了就得重新往裡面塞「偷啃」。小財主坐完一趟,就再到太奶奶手裡去拿「偷啃」,然後再坐,經常是還沒坐過癮,換來的「偷啃」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