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V 黃米小時候 小老鄉——BY黃顏

這篇是太奶奶建議寫的,太奶奶說:「列摸(這麼)好玩的事你哪摸(怎麼)不寫呢?」

老黃解釋說:「是蠻好玩的,但是因為都是關於K市的,怕寫多了——人家認出來了——」

「『人嘎』(人家)認出來怕好得啦?我們又不聾不瞎,還怕『人嘎』認出來?我是不會打字,我要是會打字,就用不著求你們寫了——」

太奶奶一說「求」,艾黃都慌了。

艾米嘴巴甜,趕快討好太奶奶:「太奶奶,如果『臉兒』(『您』,這兩個字要幾乎同時讀出來才有K市味道)親自動手,肯定比我們寫得好。打字簡單得很,『臉兒』一學就會。等『臉兒』學會打字了,不光可以在網上寫文章,還可以幫我回國應酬,反正網上已經登了我的像,是個老太太,正好跟『臉兒』的年紀差不多——」

太奶奶有點神往,但謙虛說:「光會打字沒得用的,還要懂英語才行撒(語氣助詞,相當於「啊」之類)。我是不懂英語,不然的話,我真的能回國幫你給『人嘎』簽字。我的英國字寫得像捉蟲,但我的中國字還是寫得蠻好的撒——」

老黃生怕太奶奶迷上這主意了,趕快潑冷水:「你冒名頂替,要是人家問你是如何創作某某小說的,你答得上來?」

「我又不是個『暴暴』(傻瓜),我不曉得說『無可奉告』?你說的『列些』(這些)我都不怕,我就怕『人嘎』用英語跟我說話,我聽不懂,那就掉底子噠(丟人了)。算噠(算了),我不過是建個議,你們想寫就寫,不寫就算噠——」

說到這份上,老黃還敢說不寫?這就遵命寫下。

這篇是關於K市土話的。K市人自然都會說K市話,但使用的辭彙卻並不完全一樣,似乎年紀越大的,K市的土產辭彙越多;在家鄉呆的時間越久的,使用K市土產詞的幾率越大。那些年輕的,似乎都受了學校普通話教學的影響,還有電影電視廣播視頻等大眾媒體的影響,很多K市辭彙都被通行的普通話辭彙代替了。那些在外工作的,似乎也逐漸拋棄了家鄉的土產辭彙,轉而使用更通行的普通話或久居的城市的方言。

奶奶在外讀書工作過一段時間,哪怕後來又回到K市,她的辭彙中K市土產辭彙就明顯比太奶奶少得多。老黃也是很早就到外地求學,後來又輾轉到海外,平日里使用的K市土產辭彙就更少,如果不是艾米經常鑽天覓縫地向老黃挖掘K市土話,老黃很可能都會忘掉那些說法了。

黃米在語言天賦方面可能更像媽媽,模仿能力很強,學什麼像什麼。他每次模仿太奶奶說話,都能引起家人開懷大笑。他小小年紀,就能從家人的表情和聲音里聽出是讚許還是反對,而且像他媽媽小時候一樣,急於討家人歡心,所以你笑得越開心,他就模仿得越起勁。

現在家裡就黃米和太奶奶的K市土話最多最地道,一老一小,你唱我和,煞是熱鬧。

K市土話說「算了」,一般都是說成「算噠」。這個「噠」跟「了」一樣,沒什麼詞義,只是個助詞。K市人很會藉助同音詞來搞笑一把,所以如果K市人聽見別人說「算噠」,而他不想算噠,他可能會開玩笑說:「蒜大?蒜大沒得蘿蔔大。」

當然這是指太奶奶這個級別的K市人,連奶奶都好像不怎麼用這個表達法,老黃就更是不用了,但黃米卻一五一十地從太奶奶那裡把這句話學來了。

剛開始由於句子太長了點,他只會說後半句「蘿蔔大」,現在他已經能把整句都說下來了。不管是他自己說了「算噠」,還是太奶奶說了「算噠」,他都會搶著說個「蒜大沒得蘿蔔大」,然後等著大家讚許地大笑,他自己也很得意,頭向後仰,張大嘴巴做笑狀。如果他說了這句,而聽眾沒笑,他就不甘心,一定要大聲說了又說,一直到大家笑了為止。

K市土話有個後綴,讀作「shen」(沒相應的漢字,暫寫作「神」吧),一般加在雙音重疊詞後,大概相當於現在很流行的「……的說」。

比如「她穿了件新衣服,很漂亮的說」,這個「很漂亮」,並不是用來修飾「說」的,跟「激動地說」不一樣,這裡的「……的說」,更像「要我說的話」「依我看」的意思,所以「很漂亮的說」意思是「要我說的話(依我看),很漂亮」。

太奶奶很愛用這個「……神」的句式,黃米自然也學了過來。

太奶奶年紀大了,喉部肌肉退化了,吃東西老愛嗆著哽著,稍微粗一點長一點的東西,即便是想吞整的,都沒法吞下去。太奶奶遇到這種情況,就愛評論一句:「唉,太長了,吞得哽哽神——」

有時還自嘲一句:「你不相信神?你相信吞得哽哽神——」

能用上這個「神」的,還有「冷得抖抖神」,「心裡慌慌神」等。

黃米老早就學到了太奶奶這個「神」,每次說,都會逗得家裡人大笑,因為這麼一個小不點,卻能說這麼土得掉渣的K市話,實在滑稽搞笑。

前幾天家裡來了個客人,是個K市老鄉,但因為多年在外,早已不講K市話了,連上我們家都是跟我們「普來普去」。

有天吃飯,桌上擺了盤蚝油拌油菜,是老黃從打工的餐館學來的做法,整根油菜,不切短,只用滾水過一下(餐館是用滾油過的),撈起放入盤中,拌上蚝油,就是一盤菜,青翠碧綠,好看又好吃。

我們家吃這種菜一般都有三個花式,太奶奶吃不動油菜,要打碎了吃;黃米嚼不動整根的油菜,要為他切短了,放在他自己的碗里;其他人就吃整根的。

但黃米吃飯特愛「從眾」,總想跟大人一樣吃喝,你為他準備什麼,他就不愛吃什麼;他不能吃的東西,他就特別感興趣,所以他放著自己碗里油菜不吃,非要一根大人吃的油菜不可,老黃只好給了他一根,用太奶奶的話說就是「嚼不動,嗍個味兒就行了」。

黃米一把抓著整根油菜,在那裡「嗍味」。他又嗍又啃又嚼地折騰了一會兒,突然從嘴裡扯出那根啃得水滴滴的油菜,東張西望,大概是在討主意,看應該怎麼處理。

老黃生怕客人見怪,嫌咱家孩子沒教養,趕快接過兒子手裡滑唧唧的油菜,開玩笑說:「怎麼?不要了?剛才不是你自己要吃這個的嗎——」

黃米很老氣地回答說:「長了,吞哽哽神——」

這個「哽哽神」,我們已經聽過多次了,所以不以為奇,加上有客人在場,也不好放肆大笑,只把黃米扯出來的油菜扔到垃圾桶去,拿張tissue為爺兒倆擦手。

但那位老鄉聽見了黃米的「哽哽神」,聽得一愣,連聲問:「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黃米以為自己做錯了事,愣在那裡不敢出聲。太奶奶連忙來解圍,和顏悅色地告訴黃米:「伯伯聽你會說K市話,說你不簡單呢。你剛才說的什麼,再說給伯伯聽聽——」

黃米發現自己誤打誤撞引起了客人注意,自然是高興得很,馬上又說一遍:「吞哽哽神——」

那位K市老鄉驚呆了,好半天才冒出一句K市話:「小老鄉,你列個K市話比我說的還地道呢!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這個『哽哽神』了!我是你的老鄉伯伯喲,你曉得不曉得?」

黃米不僅點頭,還操一口K市話回答說:「曉得!」

老鄉伯伯又大吃一驚。其實黃米並不一定知道老鄉伯伯在說什麼,可能連「老鄉伯伯」這個詞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但他的習慣是只要聽到有人問他「曉得不曉得」,他總是要逞能地回答「曉得」的,彷彿天下就沒什麼他不曉得的事一樣。

老鄉伯伯笑翻了,開始挖空心思回憶K市土話,然後拿出來考黃米:「你曉不曉得『躲猛猛強』是什麼?」

黃米立即放下勺子,屁股幾扭,就溜得掛在椅子上了,椅子是為他吃飯特製的,有點高,他掛在那裡,腳夠不著地,像掛在懸崖邊一樣。老爸只好助他一臂之力,把他從懸崖上解救下來。他腳一落地,就跑不見了,然後聽到他在客廳什麼地方喊:「歸嬤,『好鳥沒油』(好了沒有)——」

太奶奶恍然大悟,人家是在現身說法,告訴你們什麼叫「躲猛猛強」呢。太奶奶立即配合起來,大聲問:

「好了沒有——?」

黃米遠遠地答:「還沒有!」

「好了沒有——?」

「還沒有!」

「好了沒有——?」

「好了!」

太奶奶只顧笑著對客人解釋黃米在現身說法,忘了把「躲猛猛強」接著玩下去。黃米撅著屁股,頭藏在客廳沙發角落裡,見沒人來抓自己,很快就等不及了,在客廳大喊:「歸嬤,我好了!」

太奶奶起動不便,老爸只好親自追到客廳,把兒子從藏身之處揪了出來,捉拿歸案,放回他的高椅子上坐下。

老鄉伯伯驚嘆道:「跟我們小時候玩的『躲猛猛強』真是『一無二找』(一模一樣)啊,是哪個『高』(教)你的?」

黃米指指太奶奶。老鄉伯伯又問:「那你曉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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