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V 黃米小時候 小夫子——BY黃顏

據說小孩子學語言與成年人學語言是非常不同的,小孩子主要靠模仿,而成年人則主要靠對比——對比語法規則,對比自己的母語等。成年人學一種外語,常常是花了很多時間還不能達到native speaker的程度,但小孩子卻可以輕而易舉地同時學會好幾種語言。

我們家老少四代,來自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地域,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說話方式,在家使用的語言非常混雜,古今中外,亂用一氣。

太奶奶差不多活了一整個世紀,經歷了好幾個朝代,各個朝代的辭彙,泥沙俱下地跟著太奶奶來到今天,所以太奶奶的辭彙量非常豐富,哪個朝代的都有,冷不丁地冒幾個詞出來,常常都有意想不到的幽默效果。

太奶奶說一口地道的K市話,但為了艾米這個非K市人,太奶奶又時常勉為其難地「憋」普通話,而跟黃米說話還得「憋」英語。經常聽到太奶奶剛在跟奶奶用地道的K市話討論做飯的問題,一轉身看見艾米,就變成了K市普通話:「你今天回來得『列么暗』(這麼晚)啊!」。然後看見黃米,太奶奶又在普通話里夾雜一點英語:「寶寶要不要pee啊?」

奶奶因為到外地讀書,後來又教書,所以能說比較正宗的普通話,但因為K市人很討厭K市人之間說普通話,所以奶奶只在上課時對學生說普通話,其他時間都是說K市話。

艾米從認識老黃起,就愛學老黃的家鄉口音。以她的聰明伶俐和天生的模仿能力,她的K市話說得相當地道,除了真正K市人能從一些細微末節處聽出破綻之外,一般人很難相信艾米不是K市人。

而黃米從小在這群人中間長大,語言自然也是雜七雜八。他在外面跟美國小朋友玩的時候,經常是一句漢語都沒有,更沒有K市話,只有在家裡的時候,他的普通話和K市話才會冒頭。這一點總是叫人驚奇,不知道他小小年紀,是如何做到「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很可能小孩子天生就能區分和適應不同的語言環境。

最有意思的是黃米小小年紀,居然學了一些「文妥妥」的詞語,很有一點「夫子」味。

自從知道艾米又懷孕了,我們就開始教黃米自己用勺子吃飯,主要是為他上daycare做準備。在那之前,他吃飯都是大人喂的,只有那些?ngerfood是他自己抓了吃。他算是比較晚才開始學習自己用勺吃飯的,但他學得很快,能自己用勺子吃掉+漏掉碗里大部分飯菜,就是最後那點「碗兜子」(K市話,「兜」讀第二聲,意為碗底的飯菜,剩下的飯菜)他弄不起來。

艾米是堅持要讓黃米自己從頭吃到尾的,因為daycare沒誰會來幫他打掃「碗兜子」。但奶奶很心疼孫子,說daycare吃米飯的機會是很少的,多半都是吃finger food,現在就要求黃米把「碗兜子」都打掃乾淨,實在是有點勉為其難,很可能在daycare也用不著。

奶奶又想喂黃米,又怕跟媽媽的方針衝突,給黃米留下家長意見不統一的印象,所以每次喂飯之前,都會拿過黃米的碗看看,聲明一下:「多乎哉?不多也。讓奶奶把這點『碗兜子』給寶寶餵了吧——」

這句話被黃米當作寶貝撿去了,每次他吃到只剩「碗兜子」的時候,或者不想自己使勺子吃飯的時候,他就向奶奶撒嬌:「關嬤(grandma),多乎哉!you feed me!」

奶奶笑得眼淚流,如果真是「多乎哉」了,奶奶就回答說:「好,好,我兒都吃到『多乎哉』了,是該奶奶來餵了。」

但如果碗里還有不少飯,奶奶就哄黃米:「奶奶還沒吃完呢,奶奶不吃飯會死掉的喲,寶寶先自己使勁吃啊,等到吃得『多乎哉』了,奶奶一定喂寶寶。」

現在「多乎哉」就成了「不多也」的意思,黃米想說「不多」的時候,就用「多乎哉」來代替,怎麼糾都糾不過來。

有次黃米突然提出要跟媽媽玩「多多善」,艾米以為他想玩那把掛在牆上的韓國紙扇,那是她以前在C大教一個韓國人中文的時候,那人送給她的禮物,做得非常精緻,艾米搬了幾次家都沒捨得丟掉。但現在兒子要玩,做媽的當然是在所不惜的了。

艾米趕快把扇子取下遞給黃米,但黃米不要,仍然堅持要玩「多多善」。

艾米又試了好幾個跟「扇」有點關係的東西,但都不是黃米想玩的「多多善」。最後黃米把媽媽揪到family room里,把一盒圍棋子塞給媽媽,媽媽才知道他是要玩棋子。

但怎麼把棋子叫「多多善」呢?四處一打聽,才知道「多多扇」的來歷。

原來太奶奶跟黃米玩圍棋,一個人用白棋子,另一個人用黑棋子,然後兩人各揀幾顆在手裡捏著,數個「彎吐水」,兩人一起張開拳頭,看誰手裡的棋子多,誰就贏了。太奶奶說這是「韓信帶兵,多多益善」。

太奶奶一般都故意只拿一顆,好讓黃米贏。可憐黃米一隻小手,抓兩粒圍棋子就會脹得像個裂了口的小包子,為了贏太奶奶,每次都勉為其難「多多益善」。

太奶奶有時逗他,抓一大把棋子在手裡。黃米為了贏太奶奶,就開始耍賴,比賽規則也不遵守了,用兩手捧棋子來比賽,有時還連抓幾把,實在不行,就把整盒棋子都倒出來算上,結果很多棋子都滾到沙發下面去了。

太奶奶笑黃米:「你韓信點兵,多多益善,但是你的兵呢?怎麼只剩下半盒了?」

說的次數多了,黃米也學會了,乾脆把這個遊戲叫做「多多善」。

這個也被黃米學去了,總要跟著嚷嚷:「聞焉!」

奶奶就拿這句話逗他,說完「臭而不可聞」就停下,黃米總會積極地跟一個「焉」。如果奶奶只說「臭而不可」,他就接個「聞焉」,但如果奶奶只說「臭而不」,他就接不下去了,自我創新說「臭聞焉」。

有時奶奶上洗手間,黃米在外面評價「臭聞焉」,往往把奶奶搞得十分尷尬,趕緊沖水,事後又嘲笑自己:「我們平時說人家小人兒的時候不覺得,真的等到別人把這句話用到我們身上,聽著還是怪不好意思的呢。」

艾米說話愛用「but」,無論是說漢語還是英語,艾米都愛用個but,而且把這個but說得特別有力。久而久之,黃米也學會了,常常會突然來個but,而且跟他媽媽一樣的口氣,說得特別重,特別有力。

上次因為媽媽坐月子,黃米第一次遇到了「魚與熊掌」的問題,「磨」里他是非常想去的,但沒有媽媽陪同去「磨」里玩,這種事還是頭一次。沒爸爸陪同的情況有,因為爸爸曾經出差不在家,但媽媽沒有耽誤黃米上「磨」里玩,黃米也沒特別在意爸爸沒去。

但沒有媽媽一同前往就太不相同了,用我們太奶奶的話來說,就是「寧死當官的老子,不死叫化子娘」,可見爹娘在孩子的心目中地位是多麼的不同!

那次是許諾黃米玩一會兒就給媽媽打電話,才解決了「魚與熊掌」的問題。黃米在「磨」里玩,果真不停地給媽媽打電話。媽媽開玩笑說,早知如此,還不如跟黃米去「磨」里算了,至少可以坐在「磨」里的椅子上栽瞌睡,現在倒好,隔一會兒就被兒子的電話搞醒,有時還把「蝦頭妹妹」也吵醒了,結果是「蝦頭妹妹」川流不息的吃喝拉撒,還要安撫老半天才能把「蝦頭妹妹」搞睡,得不償失。

黃米回到家,興奮地向媽媽彙報在「磨」里的玩情,大概因為是第一次離了媽媽在「磨」里玩,所以心情特別「繳動」,說話都不利索了:「媽媽,媽媽,Ja,Iran,Jamel——Jamel——he——he——caught——me——」

講了一折,媽媽跟他開玩笑:「But——」

黃米搞愣了,但他知道有了媽媽這個but,下面就得轉折一下,要說點有trast意義的東西。他愣那裡想了一陣,說:「想媽媽,打電話——」

這回輪到媽媽愣掉,愣了一陣兒,一把將兒子抱在懷裡,一陣狂風暴雨般的kiss,把兒子搞得怪不好意思的。

媽媽問爸爸:「是不是你教他說的?」

「沒有啊,我怎麼會料到你要but他一下?人家想媽媽是事實嘛,打電話也是事實——」

「我知道是事實,但他知道在but後面要說點跟玩得高興相反的東西,這可是太天才了——」

艾米有時跟兒子開玩笑,見他說but,就逗他:「But me no buts!」

兒子又愛上了這個洋夫子的說法,不過莎士比亞這句子太複雜了一點,我們兒子學走了樣,現在如果媽媽對他說but,他就大叫「but me buts!but me buts!」

有天看到黃米在撕紙玩,撕一下,說一句:「爛也!」,有時還說:「撕爛也!」

爹媽都聽愣了,啊?這麼小的小孩,居然會說這麼文乎文乎的話,這不成了文言大師了?

左想右想,都想不出他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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