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V 黃米小時候 小總理——BY黃顏

按太奶奶的K市民間智慧,總理是最忙最操心的人。總理總理,就是總要理會,總在理會,總的理會,總的管理。所有管別人的人最後都該總理管,所有別人不管的事還是該總理管,所以太奶奶看見誰愛操心,特別是愛瞎操心,操瞎心,就會感嘆說:「我看你是個當總理的料!」

據說老黃小時候有段時間就總被太奶奶評價為「當總理的料」,原因是那時候老黃很愛瞎操心,起因是經歷了一次火災,K市叫「失火」。

不是老黃家失火,而是老黃學校的一個同學家失火。那時K市還沒有煤氣,很多家庭都是用煤做燃料,而引火柴比較緊缺,所以很多家庭為了節約引火柴,爐灶都不熄火的,只在晚上用調稀的煤糊把爐火封住,留一個很小的洞,可以保持爐火整夜不熄滅,第二天早上撬開封火的煤,再加新煤,就可以接著使用,不用重新生火。

據說失火的那家人某日晚上封了火,但想利用一下爐灶的餘熱,就在上面架了個「烘籃子」,是個窩窩頭形的竹製器具,很稀疏的幾根竹片編製而成,底部是空的,可以架在爐子上,是K市人用來烘烤尿布的,因為那時沒有一次性尿布,都是用舊布片做尿布,洗了用,用了洗。如果遇到冬天陰天,洗後的尿布不容易干,就生個火,上面架個「烘籃子」烤尿布。

那家人的火大概是封得不嚴實,或者是尿布垂到火上了,或者是竹製的「烘籃子」被烤著了,總之是燒了起來。那家的房子是老房子,多木板構造,失火時是夜晚,家裡沒有自來水,更沒有滅火器,消防部門也很不發達,電話也不普及,一幢房子就那麼燒掉了。

那時電視還不太普及,人們的消遣娛樂主要靠天災人禍等轟動事件,一發生就會引來大量圍觀群眾,一圍觀就是經久不散。老黃當然也是積極圍觀的一個,哪裡出事,哪裡就有老黃的身影,用K市人的話來說:「只要是死人翻船投河上吊的事,都少不了你!」。

這句話差不多可以用在K市每個人身上,不管哪裡出點事,只要知道了,只要是走得動的,沒哪個不去圍觀的。

只記得失火的那家人住得還挺遠的,但老黃照例不辭勞苦,跟一幫小孩子飛一般跑去圍觀。

那次圍觀的經歷對老黃來說非常震撼,也說不出是什麼原因,按說老黃看死人翻船投河上吊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唯有那次,令老黃難忘,那種斷垣殘壁的破敗慘景,遠比裡屋停放一具屍體、外屋幾位婦女長歌當哭來得震撼。那些婦女的哭法,被K市人稱為「數數地哭」,哭得有腔有板,婉轉優美,極富文學性藝術性,能把死者生平按編年史的方式極有條理地哭訴出來,增加了悲劇藝術美,減少了災難的震撼性,所以圍觀者都是當演出來看的。

但失火的那家人沒有這種「數數地哭」的親戚到場,也可能是因為沒有死人,所以沒什麼編年史值得「數數地哭」,而沒哭聲使得失火現場死一般的寂靜,尤增悲劇氣氛。

那家的父親坐在一塊燒得黑乎乎的石頭上,垂著頭,泥塑木雕一般。那家的祖母和母親都似乎已哭幹了眼淚,鴉雀無聲,沒看見那家的小嬰兒,但那家的小哥哥正在殘磚斷瓦中扒拉,不知道在找什麼,他半臉麻木,半臉煙灰,使人望而生畏,敬而遠之。

後來那家人就從K市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裡。很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老黃對火災的恐懼遠遠大於對任何死人翻船投河上吊的恐懼,因為那些災難似乎都隻影響到某個人,一個人出事,其他人猶在,房子也在。而這場火災,彷彿把一家人連同他們的房子都從地球上抹去了,那種恐怖比十次投河上吊都厲害。

火災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老黃都是憂心忡忡,總在擔心自家失火,上課都不安心,一放學就以救火的速度往家跑,怕回去晚了家裡已經燒光了。每次全家出門,老黃都要把家裡人拽回去好幾次,檢查一下爐火封好了沒有。每天晚上老黃都要啰里啰嗦地問很多次:「媽媽,火封好了沒有?」「奶奶,爐子上沒放什麼東西吧?」「爸爸,我怎麼聞到一股煳味?是不是爐子上燒起來了?」

據說太奶奶笑罵道:「你操這麼多心,不怕把頭髮操白了呀?難道人家家裡失個火,把你的魂燒掉了?你當我們這些做大人的都是吃乾飯的,都不知道操心這個家,還要你一個小孩子來操心?你這麼愛瞎操心,我看你硬是個當總理的料!」

據說老黃的操心差不多到了強迫症的地步(那時還不知道這個詞),爹媽無奈,只好每天晚上都把爐火熄掉,第二天再生火。而且每晚熄火時還讓老黃親自過目,但老黃有時還不放心,一定要舀杯水潑在爐子上才罷休,搞得家裡霧氣狼煙,灰氣直冒。

不記得老黃後來是怎樣治癒這「總理病」的了,也許並沒真正治癒,只不過人大了,懂得的事情多些了,就不操那些無謂的心了,但真到了人命關天的時候,老黃的「總理病」還是會冒頭。這次艾米生產不那麼順利,就讓家裡老小和在場的醫生護士見識了一下老黃的「總理病」,看了不少笑話。

不幸的是,咱家的黃米好像遺傳了老爹的「總理病」,自小就愛瞎操心,操瞎心,家裡放著堂堂的幾條英雄好漢,但他都當人家是吃乾飯的,他都信不過,總得事事躬親。

黃米好像從小就知道「水火無情」,沒誰教他,也沒誰用火嚇唬他,他自己就知道遠離火燭。他看奶奶燒飯,從來不肯走到爐灶邊去,只遠遠地看。如果離遠了看不見,他會請爸爸媽媽抱他到跟前去看,但他自己不願走到爐灶跟前去看。奶奶有時抱著他到爐邊去揭個鍋蓋,攪和一下粥湯什麼的,他都極為恐懼地轉過身去,屁股對著爐灶,兩手緊抱奶奶脖子,藏頭撅屁股做鴕鳥狀。

奶奶總是笑他:「怎麼?就保護一張臉?屁屁不是肉長的?燙一下燒一下不要緊?」

太奶奶每到下午,就會有點不舒服,疲勞怕冷,只好去躺一陣。而奶奶又想減輕艾黃的家務負擔,所以總想兩頭兼顧,一邊做飯一邊陪黃米玩,特別是煮湯這種事,需要的時間比較長,等艾黃下班回來就來不及了,而煮湯又不用奶奶守在爐邊攪動,所以奶奶經常把湯煮在爐子上了,就來跟黃米玩。

有時一不小心,湯水煮沸了,溢到灶面上,發出很大的響聲,鍋子四周都是水汽,場面比較恐怖。

黃米第一次看見這種情景時,嚇得大哭起來。奶奶要去救災,他拖著奶奶不讓去,大概是怕把奶奶燒死了。奶奶給他解釋:「別怕別怕,是鍋子里的湯湯燒開了,出來了,等奶奶去把鍋蓋揭開,把火關小,就沒事了。」

這個「」是K市土話,意思是「溢出」「漫出」的意思。黃米一下就把這詞兒記住了,以後一遇這種情況,便用K市話大喊:「出來了!出來了!」

有次奶奶在爐子上燒著湯,中間要去上洗手間,奶奶怕湯出來,嚇著黃米,特意把鍋蓋半揭開。哪知道鍋蓋半揭開之後,就有水汽冒出來,在鍋蓋上形成小水滴,滴在爐灶面上,發出「噗噗」的聲音。

黃米聽見了,跑去拍洗手間的門:「關嬤(grandma),出來了!」

奶奶一驚,心想他怎麼知道我poo出來了?難道他聞到氣味了?奶奶趕緊沖水,但黃米還在門外嚷嚷,奶奶無奈,只好回答說:「啊,poo出來了。」

黃米見奶奶沒行動,急了,大叫:「關嬤,出來了!」

「是啊,poo出來了,奶奶馬上就好——」

兩人你「」來我「poo」去地說了一段相聲,最後黃米終於急中生智:「關嬤,湯湯出來了——」

奶奶這才恍然大悟,趕緊草草結束戰鬥,跑出來救災,結果發現只是鍋蓋上滴下些小水滴而已,少不得把小水滴和大水災的區別講解一番。

有次奶奶在廚房水池洗菜,正洗著就聽見太奶奶在樓上叫她,奶奶怕是太奶奶摔倒出了危險,趕緊丟下手裡的活,到樓上去看太奶奶怎麼啦。剛好那天水池裡有些菜葉,堵住了下水孔,水池的水灌滿了,開始往外溢,把黃米嚇壞了,衝到水池邊去關水。但他夠不著水龍頭,只能站在水池邊,望水興嘆。

水池裡的水不斷溢出來,把他身上的衣服打濕了,把他腳下的瓷磚打濕了,而且往四處漫延,黃米嚇壞了,大聲哭喊起來。奶奶聽見黃米的哭喊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嚇得趕快衝下樓來,見黃米站在水池邊,指著水龍頭哭,知道他是想去關水,把奶奶嚇得夠嗆,連忙抱起來,問:「你是不是看見水水流出來嚇壞了?你想跑去關水?千萬別多這個事啊,水水流出來沒事的,奶奶用拖把擦掉就行了,你跑去關水,把自己摔傷了就麻煩了,旁邊水池還有切菜刀,你要是不小心摸上去,會把手手割得流血血的——」

老黃聽說這事,也嚇得夠嗆,這祖孫三代,用太奶奶的話說,都是「燈草和屁做的」(意為極不結實),哪個摔倒都可能出大事,老黃旋即給奶奶約法三章:今後不要邊帶孩子邊幹家務,您只負責照顧太奶奶和黃米,一應家務都等老黃回來再做。

每次出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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