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IV 憨包子是怎樣煉成的 誰願嫁給毛耳朵?——BY黃米

我生下來的時候,頭髮很長,濕漉漉的,不知是因為剛從產道擠出來,還是因為醫生護士摩挲了幾把,總之,當我被放到我媽胸前的時候,我的頭髮都是順時針方向旋轉的,所以我媽說我是「螺旋頭」。

「螺旋頭」可能是很多年前流行的男生髮型,當然是那些不務正業、遊手好閒的男生們的髮型,據說是跟香港電影里的黑社會們學的。「螺旋頭」就是把頭髮留得長長的,抹很多髮蠟或者是雪花膏之類的東西,再順著一個方向猛搓,一直搓到頭髮如漩渦一般為止。那時大陸沒燙髮的地方,所以那些「螺旋頭」都是硬性搓出來的,睡一覺就沒了,第二天得重新搓過。

我爸生下來時是個「螺旋頭」,醫生說他演「阿飛」不用化妝。我媽聽我奶奶和太奶奶描述過我爸的「螺旋頭」,心裡有點概念。當她看到我剛生下來的樣子時,就一口斷定我那就是「螺旋頭」。後來我爺爺奶奶看見了我的樣子,也說跟我爸剛生出來時一模一樣。

除了「螺旋頭」,我也像我爸一樣有「虎爪」。「虎爪」也是多年前的叫法,跟「螺旋頭」是同時代的,其實就是兩鬢的長頭髮,俗稱「長鬢角」。

我的頭髮又黑又長,大家都問我媽懷我的時候吃了什麼,懷我的時候有沒有「磨心」的感覺。

我媽懷孕初期的確有「磨心」的感覺,好像胃裡有粗糙的砂紙在磨她一樣,又像心口塞了一把枯草一樣,很難受,但後來就沒這感覺了。她也不知道是吃了什麼才讓我長這麼多頭髮的,可能是遺傳,也可能是因為她懷孕的時候很愛吃花生、胡桃、核桃、板栗之類的東西。她吃花生時既不炒,也不炸,就那樣一把把抓著生吃。她還吃了很多糖炒栗子,是那種炒好了,剝了殼,裝在密封袋子里的栗子。

我生下來沒幾天,我太奶奶就建議給我剃個頭,俗稱「剃胎頭」,就是在月子里給小寶寶刮個光頭,以後頭髮就會又濃又密,如果不剃的話,以後就會頭髮稀疏。不知道這話對不對,反正K市有這個習俗。

我媽一想到要讓剃頭匠用鋒利的剃刀刮我的頭,就膽顫心驚,一百個不願意。我爺爺奶奶都不干涉這些事,隨我媽的意思。

我媽知道我太奶奶信奉出版物,就搬網文出來說服我太奶奶:「太奶奶,你看,這網上說了,小孩子最好不要剃頭,免得感染了。網上還說頭髮多少是由遺傳決定的,也跟後天營養和生活習慣有關,但跟剃不剃胎頭沒關——」

我媽找的是一個英文網站,我太奶奶只看見一些「也死」「也母」之類的字母,一個詞都不認識。但我太奶奶對出版物的確很迷信,以前是信出版社,現在連網路上的出版也信,所以我媽一拿出網文來,我太奶奶就沒話可說了。

我媽暗自得意,心想以後不用在網上找了,自己寫幾段就能糊弄太奶奶,或者就找英文的網站,拉大旗做虎皮,一下就把太奶奶唬住了。

於是我就沒有剃胎頭,但我的頭髮也實在太長了點,而且一旦不濕漉漉的了,就不那麼馴服的順時針方向了,有點雜草叢生的意味,左看右看都像個小政治犯。我媽總是用手給我梳頭,因為我頭頂還有個地方是軟的,能看見那裡一跳一跳的,我媽生怕用梳子會把我弄傷了。

但我媽也覺得我頭髮太長了,伸到脖子里肯定很不舒服,特別是我吃奶吃得很投入,有時連頭髮都汗濕了,總不能吃一次奶,洗一次頭吧?於是我媽就自己動手,用小剪子來把我的頭髮剪剪短。

哪知不剪還好,一剪,我的耳朵露了出來,把我媽嚇了一跳:我的耳輪上長著一些毛,細細的,茸茸的,很像山間水溝里長的草,長年被水沖刷,都馴服地向一邊倒著。我的那些毛都順著耳廓向下倒伏著,隔遠看只覺得是耳廓有點黑,但被我媽逆著方向一摸,那些毛都站了起來,每根足有一英寸長,大概因為平時倒伏著,又有長頭髮蓋著,不容易發現。

我媽慌了,丟下剪刀就給我爸打電話。我爸正在給學生上課,感到手機在親切地拍他PP,不知道誰會在這種時刻給他打電話,便慌忙說個sorry,跑到教室外面去接電話。

我媽問:「憨包子,你小時候耳朵上長毛了沒有?」

我爸一聽只是長毛的事,鬆了口氣,說:「我這麼一個蟋蟀哥哥,耳朵怎麼會長毛?」

「沒長就算了,你上課去吧。」

我媽扔了電話,怕我爸是在忽悠她,就去問太奶奶,看我爸小時候耳朵上長毛了沒有。我太奶奶說沒有。我媽跑去問我素芳奶奶:「媽,我小時候耳朵上長毛了沒有?你小時候長了沒有?爸爸小時候長了沒有?」

我素芳奶奶說:「長什麼毛?你一向都是乾乾淨淨的,連胳膊上腿上都沒毛,耳朵上怎麼會有毛?我跟你爸爸耳朵也沒毛。」

我媽想想也是,她的胳膊和腿都是光光溜溜的,幾乎沒汗毛,穿裙子穿短褲都不用剃毛,耳朵上更是寸草不生。她想,完了,我的憨包子兒子一定是遇上「返祖現象」了,這怎麼辦?耳朵上長著毛,多難看!以後不光要刮鬍子,每天還得刮耳朵,還不知道耳朵能不能刮,耳朵毛會不會越刮越多。就算能刮,耳朵多難刮呀,自己又看不見,對著鏡子都很難刮,如果我兒子刮耳朵的時候把自己刮傷了怎麼辦?

我媽把我的蠟燭包打開,把我從頭到腳仔細檢查了一遍,確信我就是在耳朵上有點返祖,別的地方都挺摩登的。但她還是急得要命,返祖就返祖,為什麼剛好返在耳朵上?藏也不好藏,躲也沒處躲。我媽一想到我的毛耳朵將要帶給我的麻煩,就很心痛,一個人躲在卧室里,抱著我嗚嗚哭,後悔自己吃了那些花生、胡桃什麼的,搞得兒子的毛髮瘋長,居然長到耳朵上來了。

我爸上完了那節課,就給我媽打電話:「憨包子,是不是在屋子裡躲著數『5』啊?」

我媽抽抽噎噎地說:「誰說我在數『5』?」

我爸說:「還真的在數『5』啊?別著急了,我生下來時也是毛耳朵,過幾天毛毛就會掉的——」

我媽氣急敗壞:「你怎麼不早說?害得我——著急了半天,如果搞成產後抑鬱症了,該你倒霉!」

我爸說:「從你打電話到現在,總共才十分鐘,怎麼就著急半天了?我哪裡知道你這麼憨呢?我以為爺爺奶奶他們會告訴你的——」

「好啊,你們合夥欺負我。太奶奶也騙我說你小時耳朵沒毛。」

「太奶奶可能是忘記了,或者記錯人了,太奶奶記得很多前三百年、後八百年的事,但經常張冠李戴的。」我爸安慰說,「長毛沒什麼嘛,那個叫冰獃子的網友,她女兒不是寫過一篇作文嗎?『你有毛,我有毛,老師有毛,大家都有毛』。」

「人家那是寫『手』的時候,忘了朝哪邊拐彎才寫成『毛』的。「我媽說,」再說大家都有毛,可是大家的毛不是長在耳朵上的嘛。我就是擔心我兒子長大了說不上媳婦。頭上長毛,帥氣;胸上長毛,性感;腿上長毛,粗獷。但是哪個女孩會嫁一個耳朵長毛的傢伙呢?」

我爸問:「照你這麼說,如果我耳朵上的毛還在,你就不會嫁我了?」

我媽支吾說:「我——還是會嫁的,但是有幾個女孩像我這麼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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